A藏起来的刀和叉子我都找到了。还有弄丢的关于A的日记本。
但我找不到A。
新阿姨说A出国留学了,那里有他的妈妈。她的眼睛在笑,她轻轻凑近我耳边,告诉我A不会回来了。
A可能永远不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我对于他来说属于什么。
所以现在,他抛弃了我。
他去了有妈妈的地方。
而我只有我。怎样都是。一直都是。
我又穿回了长袖。
为什么伤口发炎的时候反而更痛呢。
爸爸说我有病。
他打我骂我,就是不给我治病。
我的药在我哥那里,但我哥不见了。
我爱他又多了一点恨,像长了一只蛀虫,咬得心脏很疼。时时刻刻咬我。
从噩梦里没有A到噩梦里只有A。
他一时怜悯所赠与的一切,都在梦醒后被高价偿回。
原来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的东西,A也不会借给我。
雷雨交加的夜里,似乎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响起婴儿床里新弟弟的啼哭。
透过木质地板传来焦急的踱步声,闪电划亮瞳孔的眩光中,我好像看见了依偎在新阿姨怀抱里柔软又脆弱的婴儿。
他比任何事物都值得被呵护,每一滴眼泪下的恐惧不安都应该被抚慰。
然后,我听到了那首很久很久以前在外婆的蜡烛下朦胧摇曳的童谣。
她唱一句,我就唱一句,好像小时候偷偷在梦里打给外婆的电话,好迟好迟才接通了。
我低头,小时候的我正在哭着扯我的衣摆,他还是说,想外婆接他回家。
可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啊。我擦他掉不完的眼泪哄他。原来会和那时的A说一样的话。
婴儿的啼哭在母亲的哼唱声中越来越轻,小时候的我也执拗的推开我跑走,窗外还是在下雨、闪电、响雷。
火柴熄灭了,烛光里所有的一切都塌陷在夜里,只剩下手中一遍一遍打给A的电话。
A给了我一串只在梦里才能接通的电话,所以现在,我打不通了。
原来A的房间也不隔音。
原来A那时也不是因为害怕暴雨才哭的。
填了很远的志愿,看起来似乎能和更远以外的A近一点。
这里连四季都很陌生。
可以飘满整个秋天的红枫叶。
雪花是一片一片毛茸茸落在身上的。
下雨打雷的时候,人们会吵吵囔囔的爬到阳台收衣服。
不用再随便找一辆公交车坐到不认识的终点站才可以哭。
不用躲在被子里,闷在雨里、电视、新年烟花。这里哪里都可以哭,因为这座城市的任何一处都和我无关。
哭的很皱的日记本依然搁置在木窗台上晒。
被晒干又被雨打湿,有关于的A的一切在每页风中褪色。
我突然想起那盘在冰箱里放了很久的鱼冻,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过期了。
A变成了里面的鱼刺。
又到新年了。
饭桌上的碗具越来越新,只有人在变陈旧。
爸爸沉默的看着空出了的餐具,离我很远给A打去电话。
电视依然很吵,吵到全世界都变得更安静。
原来号码是打一遍就可以打通的。
A的杳无音讯只针对我一个人。
他滴在我手臂上眼泪的温度,从烟中俯来的苦涩滚烫的吻,比黑天要更沉重小心的拥抱。
依然遥远的,缥缈的,迷恋就会远离,贪婪就会消散。
所有一切,他存在过的,但是他选择消失。
所以,这个世界上最冷酷的暴力出现了。
无法宣泄,无法纠缠,怨恨是浓而黏稠的,被每一分每一秒不断拉长,变细变扁,直到渐渐冷却,凝固成比时间更长的薄而尖锐的刃。
于是,怨恨A的同时,A就在凌迟我。
爸爸喝了很多很多酒,我知道他喝不醉,但他还是揪起我的领子说都怪我。
他说我们可以不当兄弟,但我不能毁了他的儿子。
我不是你的儿子了吗?想就这么喊出口,但用尽了所有力气都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幸好新弟弟哭了,没有人在听,因为我觉得是个很冷的笑话。
毕业。
工作。
相亲。
我有学会像一个正常人。
时隔很多年,再次给一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我要订婚了。
凝缩着这长达十年的无望等待,收到了他唯一的一句回复,他说:恭喜。
你看他明明知道我的号码,却不知道我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