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毫无征兆。

我抱着画板在教学楼走廊狂奔，水墨氤氲的宣纸在怀里簌簌作响。转角处飘来樱瓣沾在睫毛上，视线模糊的刹那撞进带着青柠气息的怀抱。

"小心。"

清冽的声线像冰镇过的山泉。抬头时正对上秦彻微蹙的眉，他制服第二颗纽扣在晃动中擦过我的鼻尖，金属的凉意惊得我后退半步。画稿雪花般散落，墨色牡丹在积水里晕开妖异的纹路。

"抱歉，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传闻中那位天文社社长正单膝点地，修长手指捏住画纸边缘轻轻抖落水珠。他腕间的星轨手表折射着雨光，在素描纸的褶皱上投下细碎银河。

"《星云牡丹》？"他忽然开口，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般的影，"墨色层次很像昴宿星团的暗物质分布。"

我怔怔看着他将抢救出的画稿递来，袖口掠过时带起若有似无的雪松香。远处传来预备铃，他转身时黑色制服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书包侧袋里半截星图尺。

"等等！"我扯住他的衣摆又慌忙松开，"你的伞..."

深蓝色伞柄还残留着体温，他回头时雨丝正巧掠过眉骨，"明天午休，天文社有星云观测活动。"说罢径直走进雨幕，白衬衫后肩渐渐洇出透明的蝶。

投影仪嗡嗡作响，活动教室的窗帘严丝合缝。秦彻调试设备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冷白屏光将他侧脸勾勒成大理石雕塑。当猎户座星云在穹顶绽放的瞬间，我听见画笔掉落的脆响。

"参数不对。"他突然起身，发梢扫过我耳际带起细密的痒。温热呼吸落在颈侧时，我数着他制服从第三颗纽扣到衣摆的褶皱，心跳声震得宣纸都在颤动。

他弯腰调整三棱镜的角度，后颈脊椎凸起像一串待解的密码。银河碎光忽然铺满整面白墙，我慌忙用笔尖蘸取靛蓝颜料，却在水彩盘里调出他瞳孔的颜色。

"这是冬季大三角。"他的声音混着设备运转的嗡鸣，"不过现在用全息投影模拟了夏夜银河。"

暮色透过百叶窗在他指节镀上金边，我悄悄在画纸边缘描摹他抬起的下颌线。当笔尖即将触及喉结的阴影时，他忽然转头："要试试看吗？"

我手一抖，松烟墨在宣纸上泅出星云状的斑痕。他握住我的手腕带向控制台，皮肤相触处像接通了低压电流。"这里是赤经调节轮，"他指尖划过金属旋钮，"每转动15度，就跨越一小时的光年。"

全息星辰在我们掌心流转，他说话时喉结的震动顺着后背传来。当大熊座α星亮起的刹那，我看见玻璃窗上我们的倒影——他虚拢着我的姿势，像守护某个易碎的星座。

图书馆顶层的落地窗将夕阳切成琥珀方块。我数着第七次书页翻动的轻响，偷瞄对面正在演算的秦彻。他咬住笔帽时露出的虎牙，和天文馆那天弹《月光》第三乐章的模样重叠。

我的素描本底下压着化学笔记，扉页却写满无意识的旋律。当咖啡香第三次飘来时，我终于在五线谱上画下休止符。他忽然推来草稿纸，修长手指点着某处公式："这里的反应速率常数，你代错了。"

我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红绳手链发呆，那上面串着一颗小小的陨石标本。他的笔尖突然在纸上顿住，我顺着视线看去——乐谱碎片不知何时粘在了他计算暗物质分布的算式里。

"降E大调夜曲？"他抽走纸片时带起一阵风，"第二小节转调太急促了。"

我的耳尖瞬间烧起来，却见他从琴谱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星历表，背面用铅笔写着未完成的赋格曲。窗外银杏叶飘落在谱号之间，他轻轻哼出的旋律竟与我心中的节奏严丝合缝。

闭馆音乐响起时，我们同时去够对方忘记的笔记本。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忽然说："下周天文馆有特别闭馆日。"玻璃幕墙外，初夏的第一颗星辰正在他眼中闪烁。

天文馆穹顶旋转着公元前三世纪的星空。秦彻的白衬衫在投影中泛着冷蓝，调试星象仪的手指被木卫二的光环缠绕。我数着大理石地面上渐渐靠近的影子，心跳随着他的脚步声加速。

"闭馆系统会在二十分钟后启动。"他忽然转身，我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的星空，"小心。"

松香混着雪松的气息铺天盖地，他胸前的陨石吊坠硌着我的锁骨。全息投影的英仙座流星雨恰在此时倾泻而下，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时坠饰内部闪过的二进制幽光。

"这是昴宿星团的星核碎片。"他解开红绳的动作像拆封一封宇宙来信，"当特定频率的光线穿透时..."陨石突然在他掌心碎裂成十二面体，投影出旋转的古天文图。

我背包里的画册突然发出共鸣般的嗡鸣。父亲失踪前最后的手稿飘落在地，泛黄的《敦煌星图》与空中的全息影像完美重叠。秦彻的瞳孔剧烈收缩，我们同时伸手去接旋转的星芒，指尖相触的刹那，童年记忆如超新星爆发。

七岁科技馆的暴雨夜，蜷缩在射电望远镜模型后的我，透过泪眼看见穿太空服的小男孩。他摘下手套擦拭我哭花的脸，金属徽章上"星海计划"的字样在闪电中泛着冷光。

"别怕。"他塞给我半块熔岩蛋糕，胸牌在黑暗里发着荧光——秦彻。我们蜷缩在模拟太空舱，用蜡笔在控制台画满星星。凌晨三点的警报声里，他把我推进储物柜："等我来找你！"

金属门闭合的瞬间，我看见白大褂们拖走挣扎的他。柜门缝隙里飘落半张琴谱，谱号旁画着歪歪扭扭的星云。

天文社的恒温箱突然报警时，我们正在破译星图中的坐标。荧光蓝的玫瑰从培养皿中暴长，花瓣上的磷光组成螺旋状星云。秦彻用镊子夹起颤动的花蕊，电子显微镜下竟显现出类地行星的大气层数据。

"这不是基因编辑。"他的呼吸拂动我后颈的碎发，"这些玫瑰的量子态呈现观测者效应..."话音未落，所有花朵突然坍缩成光子，在空气中拼出猎户座的轮廓。

我腕间的智能画板自动开机，昨夜速写的秦彻侧颜正被星轨覆盖。当他沾着显影液的手指划过屏幕，我们交叠的指纹竟唤醒某个休眠的AI：

"欢迎回来，星海计划第1314号双生子。"

天文馆地下三层，尘封的实验室亮起幽蓝的呼吸灯。DNA双螺旋模型悬浮在环形水幕中，我与秦彻的基因链正在光柱里缠绕成星轨。他忽然按住我颤抖的手，陨石吊坠与父亲遗留的怀表产生量子纠缠。

"当年被选中的孩子需要两个人共鸣才能激活系统。"他额头抵着我的，睫毛在虹膜投下交错的影，"怕吗？"

我咬住他衣领的第二颗纽扣，尝到星际尘埃的咸涩。当我们的心跳频率同步到122bpm时，整个银河系的全息投影在四周炸开。他沾着星尘的唇擦过我的耳垂："这次换我弄丢你了怎么办？"

隔着十二年的时光褶皱，我们同时说出儿时的暗语：

"那就让参宿四的星光成为我们的邮差。"

量子玫瑰重新盛开的清晨，秦彻在实验室门口拦住我。他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画坏的星云图，耳尖泛红的样子和天文馆那天重叠。当对撞机启动的轰鸣响起，他突然将我抵在磁场约束环上。

"根据延迟选择实验原理，"他的气息染红我的锁骨，"观测者的决定能改变过去。"

陨石吊坠在此刻迸发强光，儿时记忆碎片如流星倒流。在量子泡沫包裹的奇点里，我看见十二年前的太空舱——现在的我正将蜡笔塞给小秦彻，而他眼角的泪痣与此刻的少年完美重合。

"你才是我的初始观测者。"他的虎牙陷进我下唇，身后显示屏上的心电波谱与玫瑰的量子涨落同步震荡。当警报声再次响起，我们交握的掌心里，超立方体正在重组新的时空连续体。

晨光穿透玫瑰的瞬间，我终于看清他锁骨下方那个淡粉的印记——正是我七岁时画在他手背的歪斜星星。

碎光银河（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