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什刹海畔老槐树皲裂的枝桠,在青砖灰瓦的四合院里洒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砖缝里冒出几簇嫩黄的蒲公英,绒毛沾着隔夜的露水,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晕。陆锦熙蹲在朱漆斑驳的门槛前,指尖捏着缠满棉线的竹制线轴,正专注地调整沙燕风筝的翅骨。
那风筝是他前几日在琉璃厂淘来的半成品,绢面素白,只在翅膀边缘描了几笔淡青的云纹。此刻他正用细毛笔蘸着朱砂,给沙燕的眼睛点睛,笔尖悬在绢面上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左边翅骨缠得太紧了。”清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晨练完的微喘,还混着淡淡的薄荷皂角香。路临深穿着米白色的棉质晨练服,额前碎发沾着薄汗,他自然地在陆锦熙身旁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开缠结的丝线,“这样风一吹容易失衡,翅骨得留三分弹性。”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陆锦熙的耳廓,带着晨间微凉的风。陆锦熙偏头躲开,却看见路临深指尖灵活地将错位的竹骨归位,拇指按压在绢面与竹骨的衔接处,力道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知道啦,路老师。”陆锦熙故意拖长语调,把毛笔递过去,“那剩下的你来画?”路临深挑眉接过,笔尖沾了点石绿,在沙燕翅膀上勾勒出细密的羽毛纹路,线条流畅如流水,竟比画坊老师傅的手艺还要精致几分。
“哇!这沙燕要活过来了!”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陆萌萌举着两根裹满冰糖的糖葫芦从影壁后蹦出来,红亮的山楂串在晨光里晃出诱人的光泽。她凑到风筝前,咬了一大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路学长连放风筝都要计算空气动力学吗?比我们物理老师还较真!”“不用计算。”路临深放下毛笔,轻轻一抖线轴,棉线带着沙燕在檐角晃了晃,“凭手感就知道——和你昨天编中国结时线头留短了是一个道理,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陆萌萌吐了吐舌头,把另一根糖葫芦塞给刚从屋里出来的鹿祈。鹿祈穿着浅灰色卫衣,手里举着相机,镜头还盖着防尘盖。“刚在院子里拍了几张晨景,老槐树的影子特别好看。”他笑着晃了晃相机,目光落在陆锦熙手里的风筝上,“咱们今天去什刹海畔放风筝?听说那边开阔,风也稳。”四人一拍即合,陆锦熙把沙燕风筝小心地卷起来塞进布套,路临深则顺手拎起墙角的折叠小凳子——那是他昨晚特意准备的,知道陆锦熙蹲久了腿会麻。
沿着什刹海的湖边走,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湖面泛着淡淡的水汽,远处的荷花塘里,枯荷杆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鹿祈举着相机追拍枝头跳跃的喜鹊,镜头刚对准,就被陆萌萌往嘴里塞了颗山楂:“尝尝!胡同口老爷爷说这是今早起的最后一根糖葫芦啦,卖完就收摊!”“慢点吃,糖渣都沾到相机镜头了。”陆锦熙笑着递过纸巾,指尖替鹿祈擦掉镜头上的糖渍。鹿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就抓拍了一张陆锦熙低头递纸巾的侧脸,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路临深在湖边选了个背风的缓坡,坡上长满了细密的青草,踩上去软软的。他先蹲下身,手指捻起地上的草叶,感受着风掠过指尖的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流动的云层——卷云往东飘,说明风是从西南来的。“风向很稳,适合放风筝。”他说着拆开风筝布套,将沙燕展开,竹骨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泽。陆锦熙帮他牵着风筝线,路临深则往后退了几步,手臂轻轻一扬:“松手!”
沙燕借着风势往上蹿,线轴在路临深指间转动,速度不快不慢,刚好跟上风筝上升的节奏。没过一会儿,沙燕就翩跹着飞到了半空,翅膀在风里轻轻扇动,像是真的要冲破云层。“给我玩玩!”陆萌萌蹦跳着跑过来,伸手要抢线轴。路临深刚把线轴递过去,她就因为没抓稳线轴的力道,被风筝的拉力带着往后倒。“小心!”鹿祈眼疾手快,伸手环住她的腰,将人稳稳扶住。空中的沙燕晃了晃,差点栽下来,路临深上前一步,手指飞快地调整线轴,轻轻一拉一放,沙燕又重新稳住了身形,在云端盘旋。
“手腕要这样,跟着风的节奏动。”路临深走到陆锦熙身边,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调整控线的姿势,“感觉到风的呼吸了吗?它往哪吹,线就往哪松。”陆锦熙靠在他温热的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胸腔里平稳的心跳。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清凉,他点点头:“像在指挥无形的交响乐。”路临深低笑出声,气息落在他颈窝,带着痒意。两人的风筝线渐渐交缠在一起,陆锦熙后来又放起了一只蝴蝶风筝,此刻沙燕与蝴蝶在蓝天上追逐嬉戏,引得湖边不少游人驻足拍照。
“看,他们放风筝都比别人浪漫。”陆萌萌靠在鹿祈身边,小声嘀咕着,手里还拿着刚才没吃完的糖葫芦。鹿祈笑着按下快门,把空中的风筝和地上相依的两人都收进镜头里:“因为他们眼里有彼此啊。”陆萌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远处的胡同口:“快看!有绢人店!”
午后的老北京胡同里,阳光透过灰瓦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路上投出长长的影子。绢人店的木质柜台后,摆着各式各样的绢人,有穿旗袍的大家闺秀,有戴翎子的京剧老生,眉眼精致,衣袂翩跹。陆萌萌趴在柜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一对京剧娃娃:“好像熙哥哥和路学长!你看这个武生的眉眼,和路学长一样凶凶的;这个花旦的嘴角,和熙哥哥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路临深闻言,伸手拿起那对京剧娃娃,仔细看了看,转头对陆锦熙说:“眉毛确实像你生气时的弧度。”“我哪有生气!”陆锦熙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伸手接过娃娃,指尖轻轻摩挲着绢制的衣料,眼神里满是喜爱。路临深已经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老板:“包起来吧。”陆锦熙刚想说不用,却见路临深眨了眨眼:“就当是给你学画的参考。”他只好把娃娃小心地装进背包最里层,生怕碰坏了。
从绢人店出来,拐过两个胡同,就到了一家陶艺体验馆。推开木门,里面飘着淡淡的陶土香,几张拉坯机整齐地摆放在房间中央。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笑着迎上来:“几位想试试拉坯吗?很简单的,新手也能做出好看的陶器。”
陆萌萌第一个跳上高脚凳,撸起袖子就要动手。陆锦熙和路临深选了相邻的拉坯机,鹿祈则拿着相机在一旁记录。陆锦熙学着老板的样子,把一块湿润的陶土放在转盘中央,启动开关后,手指轻轻按压在陶土上。可他要么是拇指压得太用力,把陶土按塌了,要么是手腕不稳,捏出来的茶杯歪歪扭扭,最后干脆成了个抽象艺术作品。“看来我没有做陶艺的天赋。”他无奈地笑了笑,准备把陶土揉成团重新来。
“拇指压得太急,胚土记忆需要温柔唤醒。”路临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已经放下自己手里的陶土,走到陆锦熙身边,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跟着我的力道来。”他的手指覆盖在陆锦熙的手上,带着他慢慢调整姿势,拇指轻轻按压陶土的中心,手腕缓缓转动。陶土在两人的手下渐渐成型,从一个不规则的泥团,变成了一个线条流畅的茶杯,杯口圆润,杯身轻薄。“好厉害!”陆锦熙眼睛亮了起来,转头看着路临深,眼里满是崇拜。路临深捏了捏他的指尖:“是你学得快。”
对面的陆萌萌折腾了半天,最后直接把一团泥巴摔在转盘上:“太难了!我要做量子计算机模型!”老板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路临深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帮她整理陶土。没过一会儿,一个精巧的曲水流觞杯就出现在转盘上,杯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杯底还刻着“萌鹿”二字的花体缩写。“哇!路学长你太牛了!”陆萌萌兴奋地拍手,鹿祈也赶紧拍下这个特别的杯子:“等烧好了,就送给你当礼物。”
傍晚时分,四人走进了一家胡同深处的茶馆。茶馆是老式的四合院改造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石榴树,树下摆着几张八仙桌。评弹艺人坐在角落的台子上,三弦一挑,婉转的吴侬软语就流淌了出来:“苏州好,城里半园亭。”陆锦熙跟着三弦的节奏轻轻打拍子,膝盖无意间蹭到了坐在旁边的路临深。那人正用茶针挑剔地分离着茶饼,听到评弹声,动作顿了顿,随即分神握住陆锦熙的指尖:“冷吗?”
陆锦熙的手指确实有些凉,被路临深温热的手掌包裹着,瞬间暖和了不少。“你手心比茶还烫。”他反手与路临深十指相扣,在桌布下悄悄用指尖画着圈。路临深低笑,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节,目光却落在他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陆萌萌听得入了迷,学着评弹艺人的腔调说苏州话,把“你好”说成了“侬嗲”,引得满桌人发笑。鹿祈边笑边拿出手机,帮她记录发音:“应该是‘侬好’,不是‘侬嗲’。”茶馆的老师傅走过来,笑着夸他们有天赋:“小姑娘学得真快,要是多练练,说不定能唱一段呢。”
路临深突然开口,用标准的吴侬软语接话:“‘明月照人来’的‘照’字,发音应该更圆润些,舌尖要轻轻抵着上颚。”他的声音本就清冽,换成吴侬软语后,多了几分婉转,听得人心里痒痒的。“路学长到底会多少方言啊!”陆萌萌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他妈妈是无锡人。”陆锦熙笑着解释,“家里茶柜最上层还收着套紫砂壶呢,是他妈妈年轻时亲手做的。”路临深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小时候跟着妈妈学过几句苏州话,没想到还没忘。”
暮色渐浓,胡同里的灯笼次第亮起。四人雇了一辆三轮车,打算坐着三轮车逛胡同。车夫是个地道的老北京,一边蹬车一边给他们讲胡同里的故事:“前面那棵老槐树,可有三百年历史了,当年老舍先生还在树下喝过茶呢。”陆萌萌趴在车边,好奇地四处张望,突然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我要尝豆汁儿!听说这是老北京特色!”
车夫把车停在小摊前,陆萌萌买了四碗豆汁儿,还配着焦圈和辣咸菜。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脸,苦着脸把碗塞给鹿祈:“好难喝!又酸又涩!”鹿祈尝了一口,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路临深却端起碗,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口:“发酵程度恰到好处,酸度适中,对肠胃有益。”“你这味蕾是精密仪器吗?”陆锦熙笑着把自己那碗推过去,“帮我也检测下?”
路临深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陆锦熙的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陆锦熙凑过去尝了尝,还是觉得味道奇怪,刚想皱眉,车夫突然摇铃:“小两口注意!前头拐弯咯——”三轮车猛地一拐,惯性让两人撞在一起,碗里的豆汁洒了满身。“哎呀!”陆锦熙惊呼一声,路临深却第一时间脱下自己的外套,用袖口仔细擦着他衣领上的污渍:“没事吧?有没有洒到身上?”陆萌萌大笑着举起手机抓拍,照片里路临深专注地擦着污渍,陆锦熙则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依赖。
逛到夜市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市里灯火通明,各种小摊前挤满了人,有卖剪纸的、卖糖画的、卖皮影戏的,还有卖老北京小吃的,吆喝声、笑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陆锦熙在一个剪纸摊前停住了脚步,摊前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红纸上飞快地裁剪着。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就出现在他手中。
“小伙子,要不要试试?”老师傅见陆锦熙看得入神,笑着递过一把小剪刀和一张红纸。陆锦熙接过剪刀,学着老师傅的样子剪了起来。他手指灵巧,没过一会儿,就剪出了一个简单的喜字。“不错不错!”老师傅赞不绝口,“小伙子手指灵巧,适合学刻纸哟!”路临深已经从老师傅那里买下了全套刻纸工具,包括各种型号的刻刀、蜡盘和红纸:“清华旁边有个非遗工作室,每周三开课,我已经帮你报了名。”
“你又偷偷计划!”陆锦熙用红纸戳了戳他的胸口,脸上却带着笑意,小心翼翼地把刻刀收进背包里。路临深握住他的手:“知道你喜欢这些,就想给你个惊喜。”鹿祈在一旁拍下这一幕,心里想着,等回去就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他们当纪念。
糖画摊前围了不少人,陆萌萌挤在最前面,非要转龙。糖画师傅把一个转盘放在她面前,转盘上画着各种图案,有龙、有凤、有蝴蝶、有小鱼。陆萌萌用力一转,指针最后停在了蝴蝶上。“再来一次!”她不服气,又转了一次,结果还是蝴蝶。第三次,指针依旧指向蝴蝶。“怎么又是蝴蝶啊!”陆萌萌嘟着嘴,一脸委屈。
路临深走上前,看着转盘说:“手腕发力角度偏移了11度,指针就容易偏向轻的一侧。”他轻轻握住陆萌萌的手,调整好角度,然后一起转动转盘。指针飞快地转着,最后慢慢停在了龙的图案上!“金龙现世!”糖画师傅惊呼一声,赶紧拿起熬好的糖稀,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起来。金黄的糖稀在他手中流动,不一会儿,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就成型了,龙鳞清晰,龙爪锋利,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
“小伙子练过?”糖画师傅把金龙递给陆萌萌,好奇地问。“第一次。”路临深笑了笑,“只是计算了重心分布。”陆萌萌抱着金龙,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给鹿祈看:“你看你看!是龙!”鹿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萌萌真厉害。”
夜市的尽头,一个爆米花摊前围了不少孩子。老师傅把玉米粒装进一个黑色的爆米花机里,然后架在火上烤。“砰!”一声巨响,白色的爆米花从机子里喷出来,香气四溢。陆锦熙捂着耳朵,等声音过后,伸手从路临深那袋里拈了几颗甜的吃。陆萌萌有样学样,也伸手去偷鹿祈的爆米花,结果被鹿祈笑着弹了额头:“小馋猫。”
“看!”鹿祈突然指向夜空,众人抬头望去——他们早上放的那只沙燕风筝还飘在暮色里,线绳系在远处的槐树上,像一根银线,牵住了天边的月亮。月光洒在风筝上,绢面泛着淡淡的光泽,美得像一幅画。
回去的时候,四人挤在公交车上。陆锦熙靠在路临深的肩膀上打盹,连日来的忙碌让他有些疲惫。路临深一手护着他的头,防止他磕碰,另一只手还稳当当地捧着一个刚淘来的蛐蛐罐——那是他在夜市的旧货摊上买的,罐身是紫砂的,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
陆萌萌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夜景,小声对鹿祈说:“原来路学长不是AI,是哆啦A梦啊,什么都会,还总能拿出我们想要的东西。”鹿祈笑着按下快门,照片里,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勾勒出陆锦熙和路临深相依的轮廓,蛐蛐在罐里轻轻鸣叫,应和着远处茶馆传来的评弹余韵,温柔而绵长。
公交车缓缓行驶在胡同里,窗外的灯笼一盏盏向后退去,像一串流动的星光。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还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这一刻,烟火人间的温暖,都浓缩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成为了他们心中最珍贵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