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清华园被一场温柔的絮雨笼罩，漫天柳絮像揉碎的云团，打着旋儿掠过灰瓦红墙。
陆锦熙抱着琵琶穿过音乐厅长廊，琴身贴着腰侧，檀木的温润混着琴弦的松香漫上来。
走到临窗的转角时，他忽然被窗外的景象定住脚步——路临深正站在海棠树下，仰头望着纷飞的粉白花瓣出神。
白衬衫肩头落满星星点点的碎瓣，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贴在额角，整个人像幅被春风揉皱的水彩画，清冷里透着点不设防的柔和。
“路老师也被春天蛊惑了？”陆锦熙放轻脚步走近，指尖轻轻拂去他发间一片完整的海棠瓣，触感柔软得像蝶翅。
“在计算最佳授粉时间。”路临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陆锦熙的乐谱，将那片海棠小心夹进《春江花月夜》的谱页间，“下午三点二十二分，空气湿度62%，光照强度5800勒克斯，达到峰值。”
民乐合练室里飘着陈年旧木与松香的气息，墙角的古筝弦上还挂着去年的桂花。
陆锦熙调试琵琶弦时，金属弦轴转动的“咔嗒”声里，路临深已经自然地在他身旁坐下，膝头摊开一本《振动声学原理》，铅笔在页边飞快演算。
“你听，”他忽然抬肘碰了碰陆锦熙，“《十面埋伏》的轮指频率是每秒7.3次，正好验证了薄膜振动方程的第三个解。”
指导老师抱着茶杯从琴房出来，闻言无奈地敲了敲谱架：“小路助教，我们这是民乐排练，不是物理实验课。”
“抱歉。”路临深低头在公式旁画了道波浪线，却悄悄在稿纸边缘添了只抱琵琶的小人，圆脑袋上还顶着朵海棠花。
排练到后半程，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陆锦熙收拾琴盒时，路临深从背包里变出个保温杯，拧开时飘出清甜的梨香：“冰糖雪梨，加了麦冬和玉竹，预防连续轮指后的喉部疲劳。”
“你连这个都算到了？”陆锦熙捧着温热的杯子轻笑，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烫印的原子轨道图案。
“还算了这个。”路临深又抽出一把油纸伞，靛蓝底子上洒着银粉点染的星子，分明是陆锦熙上周在琉璃厂多看了两眼的那把。“老板说这叫‘星河’，伞骨是老楠竹，能承受六级风。”
雨丝在伞面敲出细碎的节奏，像指尖划过古琴的泛音。经过图书馆时，路临深忽然驻足：“听。”
窗内飘出钢琴版的《茉莉花》，黑白键的叮咚与雨打梧桐的簌簌交织，竟成了奇妙的复调。
“第三小节升sol了。”陆锦熙侧耳听了片刻，靠在路临深肩头笑，“要是王教授听见，又要说西洋乐器不懂中国韵味，把婉转的腔格改成了直来直去的音阶。”
“但转调方式很聪明。”路临深望着雨雾中模糊的窗影，认真分析着和弦进行，“像你上个月用古筝演绎德彪西，把全音音阶揉进滑音里，异曲同工。”
晚餐在清芬园二楼吃了香菇滑鸡饭，蒸汽模糊了玻璃隔断。
路临深用勺子把自己碗里的鸡块一块块挑出来，堆到陆锦熙餐盘里：“蛋白质补充量应该增加，你最近瘦了。”
“明明重了两斤！”陆锦熙夹起一块鸡腿肉递到他嘴边，语气带着点不服气。
“是肌肉密度上升，体脂率下降。”路临深张嘴接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健康APP的图表，“上周三测的体脂率14.2%，今天13.8%，数据不会骗人。”
暮色中的荷塘浮起薄薄的雾，荷叶上的雨珠滚落入水，惊起一圈圈涟漪。
路临深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竹编小笼，笼眼处蒙着半透明的纱：“萤火虫，生物系温棚逃出来的。”
点点绿光在笼中明明灭灭，映亮陆锦熙惊喜的瞳孔：“你特意去抓的？”
“它们自己停在实验室窗台。”路临深打开笼门，指尖悬在笼口，等第一只萤火虫振翅飞出，才轻声解释，“求偶期的闪光频率是每秒2.4次，和你练《飞花点翠》时的轮指频率接近，算是……共振了。”
夜风渐凉时，路临深替他系好外套领口的扣子，指腹擦过他微凉的锁骨：“回去吧，明天早课要讲《乐记》声律篇，你不是说对‘声相应，故生变’那段不太懂？”
“路助教要给我开小灶？”陆锦熙仰头看他，路灯的光晕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
“嗯。”月光淌过路临深的侧脸，把他的轮廓描得格外温柔，“用整个春天。”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又长又瘦，走几步便随着脚步缩短，像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
走到靠近宿舍楼的拐角处，陆锦熙忽然拽住路临深躲进悬铃木的树影里——不远处的长椅上，陆萌萌正枕着鹿祈的腿，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听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们相视而笑的脸。
四人间隔着几步的距离，默契地没有互相打扰。
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里，隐约能听见耳机漏出的旋律，混着远处荷塘的蛙鸣，成了春夜最温柔的背景音。
年轻的爱情像此刻的月光，不必言说，却早已将彼此的衣角染得发亮。
宿舍楼下的紫藤萝开得正盛，垂落的花穗扫过肩头，带着清甜的香。
路临深照例检查完陆锦熙的保温杯水量，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小盒：“补生日礼物，上个月你生日时项目太忙。”
盒子里躺着枚羊脂玉笛坠，指节长短的玉柱莹白温润，上面刻着精细的云纹，孔眼处穿了根红绳。
“和田籽料，”路临深拿起红绳，仔细系在他背包拉链上，“潘家园的老先生说，玉能护佑乐者心神，练琴时不容易浮躁。”
“你又去潘家园淘货了？”陆锦熙指尖捏着玉坠，冰凉的触感里透着点温润，像路临深的人。
“和卖玉的老先生下了盘棋。”路临深望着他，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语气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赢来的，五局三胜。”
闭楼铃“叮铃铃”响起时，陆锦熙忽然踮起脚，飞快地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带着点梨汤的甜：“路老师，春天快乐。”
“量化指标是……”路临深伸手揽住他的腰，低头追着加深这个吻，呼吸里有海棠与雨的气息，“每天至少共享三个春日瞬间，现在还差两个。”
今夜没人去计算漫天柳絮的具体数量，也没人在意海棠花瓣凋零的精确速率。
唯有二教三楼某间教室的灯迟迟未熄——那是在预习《乐记》的路助教，正用红笔给某人标注“大乐与天地同和”的声律批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虫鸣应和着。
夹在《乐记》里的那片海棠花瓣，正偷偷把春天的香，染进千年前的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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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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