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宁回到自己那方简陋的住处。
几乎是她踏入的瞬间，
原本各司其职、气氛微妙的宫女太监们，
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那一张张脸上堆砌的笑容，与她初入御书房、乃至昨日之前的冷淡疏离，简直判若两人。
翠喜最为机灵，早已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
小心翼翼地递到姜宁面前，声音甜得发腻。
“姜宁姑娘，您可回来了！”
“您真是太厉害了！”
“皇上那般雷霆之怒，也唯有您，才能让圣上息怒安寝。”
她的眉梢眼角，都透着毫不掩饰的讨好与巴结。
其余几个宫女太监也纷纷附和，
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敬畏与艳羡。
“是啊，是啊！”
“奴婢们远远听着御书房的动静，魂儿都快吓飞了！”
“谁能想到，姜宁姑娘一进去，这风波就平息了呢？”
“姑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份本事，奴婢们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日后在这宫里，我们可都要仰仗姑娘，”
“好好跟着姑娘您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姜宁接过翠喜手中的茶盏，
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
她面上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眼底却无波无澜，没有半分被吹捧后的喜悦。
这些人前倨后恭的嘴脸，她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此刻的殷勤，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本能罢了。
倘若有朝一日她失了势，
这些人翻脸的速度，恐怕会比翻书还要快上数倍。
“诸位言重了。”
姜宁轻呷了一口茶，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不过是尽奴婢的本分罢了。”
“皇上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自有上苍庇佑，自然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不居功，也不显得过分谦卑。
翠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凑得更近了些，
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说的是，皇上自然是天命所归。”
“可姑娘您的功劳，大家伙儿可都看在眼里呢！”
“这御书房上下，谁人不知，是您劝住了皇上？”
“以后在这宫里，怕是再无人敢小瞧姑娘您分毫了！”
姜宁心中掠过一丝冷笑。
小瞧她？
恐怕此刻，后宫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
正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恨不得立刻将她剥皮拆骨，除之而后快吧。
风头太盛，并非好事。
接下来的数日，御书房内，
姜宁依旧如往常一般，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凌霄的笔墨茶水。
她敏锐地察觉到，
凌霄雷霆震怒的次数，确实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即便偶尔因朝政之事心生烦躁，
眉宇间染上戾气，也比从前更容易平复下来。
不再是动辄便要掀翻御案，砸毁器物。
有时候，他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
蓦然抬起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中，曾经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暴戾少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难以捉摸的探究，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某夜，更深露重。
凌霄仍在灯下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
眉头紧紧蹙着，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姜宁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她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悄然返回。
一碗热气腾腾、米粒开花的清粥，
配着几碟碧绿爽口、腌制入味的小菜，
被轻轻放在了御案一角。
“皇上，夜深了。”
姜宁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他。
“用些宵夜吧，清粥小菜，清淡养胃。”
凌霄的目光从朱批的奏折上移开，
先是落在那碗散发着淡淡米香的清粥上，
又缓缓转向垂首立在一旁的姜宁。
他深邃的眼眸中，
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
片刻的沉默后，
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伸手端起了那碗粥。
骨瓷的温润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舀起一勺，慢慢地送入口中。
姜宁安静地站在一旁，
垂着眼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扰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
凌霄周身那股常年紧绷如弓弦的气息，
此刻，正一丝丝地松弛下来。
他紧锁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些许。
“他开始……真正接受我的靠近了。”
姜宁在心中暗忖。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你做的？”
凌霄放下空碗，
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内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姜宁微微一怔，随即恭声答道：
“是，奴婢在入宫前，曾学过几分粗浅厨艺。”
“皇上若是不嫌弃……”
“不难吃。”
凌霄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语气平直，听不出太多情绪。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却让姜宁心中微微一动。
能从这位喜怒无常的暴君口中得到一句“不难吃”，
已是极为难得的肯定。
这暴君，似乎也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
全然冷酷无情，不可理喻？
只是，他心底深处那道狰狞的伤痕，
究竟有多深？
多痛？
夜阑人静，待凌霄歇下后，
姜宁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昏黄的灯火下。
她闭上双眼，
再次悄然催动了那无人知晓的“共情心弦”，
将自己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颗孤寂而戒备的帝王之心。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先前那般狂暴的怒火。
而是一片广袤无垠、压抑至极的灰色。
沉重，冰冷。
仿佛一个被永恒黑暗笼罩的逼仄角落，
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孤独与无助。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灰暗之中，
她隐约捕捉到了一些破碎的、断断续续的画面——
年幼的孩童，穿着不合身的锦衣，
孤零零地站在空旷冰冷的宫殿中央。
严厉到近乎苛刻的训斥，
冰冷的眼神，
永无止境的课业。
还有……
深宫之中，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孤独。
姜宁的心，被这些画面刺得微微发痛。
她开始明白了。
凌霄那令人畏惧的暴戾与喜怒无常，
或许……
都只是他一层厚厚的、用以保护自己的坚硬盔甲。
是他内心深处那份极致的脆弱、不安与恐惧，
最绝望的体现。
这一刻，她对凌霄，
除了最初的畏惧与谨慎，
又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同情。
也多了一份……莫名的责任。
她想，或许，她真的可以尝试着。
用自己这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关怀，
去一点点，慢慢融化他内心深处那层坚硬的冰霜。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姜宁更加用心地照顾着凌霄的饮食起居。
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倾注了旁人难以察觉的体贴与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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