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嘴喷出的白雾在窗纱洇开淡墨色水痕，李莲花蜷指轻叩汝窑盏沿，青瓷脆响惊落了檐角悬垂的冰棱。
炭盆里银丝炭爆开一粒火星，映得他腕间碧色毒纹妖异游动，恰似十年前东海巨浪中缠住笛飞声脚踝的碧色水藻。
他伸手去够案几上的药碗，指尖还未触及冰裂纹瓷沿，便猛地捂住胸口咳出一口黑血，猩红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扬州慢》残谱上，将"小楼昨夜又东风"的墨迹晕染成暗褐色。
竹帘忽被刀鞘挑开，风雪裹着松针的清苦直扑面门。笛飞声玄色大氅上凝着霜花，十二瓣金鹏纹在暗纹绸缎下泛着冷光，护腕处未干的血迹在暖阁里蒸腾起铁锈味。他反手将刎颈刀倚在门框，刀鞘上凝结的冰晶簌簌落在青石地面，融化的雪水蜿蜒流向炭盆，发出"嗤"的轻响。
"李相夷若还剩半分傲骨，就该把这碗药喝了。"
低沉的嗓音裹着北风的凛冽，笛飞声扫过案头早已凉透的药汤，眉心那道旧疤在烛火下跳动如蜈蚣。他大步跨过满地散落的医书，玄铁护腕撞得药柜铜环叮当作响。
李莲花迅速将染血的绢帕塞入袖中，嘴角扯出虚弱的笑。
"笛盟主莫不是迷了路？我这莲花楼可盛不下..."
话音被剧烈的呛咳打断，他不得不抓紧窗沿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腕间碧色毒纹在火光中诡异地扭曲着。
"聒噪。"
笛飞声突然探手扣住他脉门，三根铁指如钢钳般锁住命门。李莲花本能地运起扬州慢抵抗，却只激起腕间毒纹泛起青光。对方内力如烈火般涌入经脉，激得他喉间腥甜翻涌，又生生将血沫咽下。
"碧茶之毒已侵心脉。"笛飞声甩开他的手腕，玄色广袖扫落案上茶具，"你还有闲情煮茶赏雪？"
瓷器碎裂声里，他突然并指为刀劈开檀木药柜，七十二个雕花抽屉如蝶纷飞。鹿衔草、雪莲子、百年老参接连抛入铜壶，三昧真火自掌心腾起时，映得他眉间戾气更盛。李莲花忽然轻笑："金鸳盟何时改行做药材铺了？"
"这株天山雪莲长在悬崖时，可比你现在的脸色鲜活。"
李莲花倚着窗棂喘息，目光掠过那人眉骨旧疤上凝结的霜雪。
忆绪逐杏烟翻腾，药香携流光回旋
——数月前，咸腥海风灌进腐朽的板墙时，李莲花正用茅草堵住最后一道漏光的缝隙。被盐粒蚀出蜂窝的破屋里堆着发霉渔网，角落竹篓里躺着三只干瘪的牡蛎——这足够作为他最后一餐。
碧茶之毒在暮色降临时撕开伪装。
当第一波剧痛碾碎指关节时，李莲花正倚着门框削竹竿。
忽然看见自己握着的不是竹刀，而是滴血的吻颈。年前被他亲手毁全身经脉的师兄站在咸水滩上，腐烂的脸庞挂着蛆虫："相夷师弟，该还债了。"
"不！"断裂的竹竿刺穿幻影，却在脆响中捅进真实血肉。李莲花踉跄后退，后背撞上结满盐晶的墙板，掌心黏稠的温热提醒他犯了错——被贯穿右肩的黑衣人竟是笛飞声。
"阿飞...？"李莲花瞳孔里游动着青碧毒纹，残破的竹竿在对方肩窝颤动。他忽然掐住来人脖颈嘶吼："金鸳盟的走狗！"指甲在麦色皮肤上抓出血痕，却在下一瞬触到熟悉的悲风白杨内劲。
笛飞声纹丝不动地任竹刺深入三寸，右手剑指疾点他天突穴。至阳罡气震得茅草簌簌飘落，却惊不醒沉沦幻境的人。李莲花袖中银针骤现，直取他双目要害："角丽谯，都结束了。"
针尖在睫毛前半寸凝滞。笛飞声左手擒住他腕脉，鲜血顺着竹竿蜿蜒流到相触的皮肤上："李相夷！清醒点！"暴喝震落梁上积尘，混着血腥味的咸涩液体滴进李莲花干裂的唇缝。
剧痛突然有了形状。
涣散的视线里，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搁浅着半截木舟。李莲花怔怔望着被自己钉在门板上的故人，竹竿贯穿处正渗出紫黑毒血——原来碧茶之毒早已浸透他的兵刃。
"为什么...不躲...”他颤抖着松开染血的竹竿，碧色毒纹在颈脉处疯狂跳动。笛飞声反手折断肩头竹刺，染血的掌心贴上他命门穴："当年东海战败的债，本座还没讨清。"
破屋角落的药吊子忽然沸腾，当归混着龙血竭的苦香漫过血腥。李莲花在罡气冲击下呕出黑血，恍惚看见对方伤口流出的血竟是金色——悲风白杨第八重特有的征兆。
"你又强行冲穴..."他染血的指尖悬在笛飞声心口半寸，最终虚虚抓住残破的衣襟，"值得吗？"
潮声漫进破屋的刹那，李莲花听得不太真切，"李相夷不能死。"笛飞声撕下衣摆包扎伤口，玄铁护腕碰响他腕间垂落的银铃，"至少不能死在无人知晓的渔村。"
暗红余晖穿过千疮百孔的屋顶，将两道交叠的影子钉在斑驳盐墙上。李莲花忽然低笑起来，指腹抚过竹竿留在对方锁骨边的血洞："以后...记得躲快些..."
海浪声吞没了未尽的话语。笛飞声沉默着往药吊里又添了把雪莲，沸腾的水汽模糊了渔火尽头悄然出现的华蓝残影。（阿巴阿巴暗示一下，这其实是方小宝）
"张嘴。"
滚烫药碗突然抵在唇畔，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记忆。
李莲花缓过神来，慢了半拍，偏头欲躲，却被玄铁护腕卡住下颌。浓苦药汁混着血腥味强行灌入喉间，他挣扎间打翻药碗，褐色液体泼洒在笛飞声胸前金鹏纹上，烙铁般腾起白烟。
"咳咳...笛盟主这喂药的手段，"李莲花拭去唇角药渍，苍白的脸上浮起讥诮，"倒比金鸳盟的刑讯更..."
咽喉忽被铁掌扼住，未尽之言化作破碎的喘息。笛飞声逼近至呼吸相闻的距离，眼底燃着灼人的光："你以为我为何留你性命？"
喉间桎梏忽松，狐裘兜头罩下时带着金鸳盟主殿特有的冷松香。李莲花嗅到内衬上未干的血渍，应是十二护法的新鲜人血。他刚要出言讥讽，忽觉后心贴上滚烫掌心，悲风白杨的内力如熔岩灌入冰河，激得碧茶之毒在肌肤下凸起狰狞脉络。
"你疯了..."
李莲花抓住窗沿的手指节发白，扬州慢残存的内力自发抵抗外来真气。两股气劲在经脉中撕扯，他猛地喷出口黑血，毒血溅在狐裘上竟腐蚀出细密孔洞。
笛飞声面色不改，左手刀鞘突然点在李莲花气海穴。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却也因此泄了抵抗之力。霸道真气长驱直入，硬生生将碧茶之毒逼退三寸。
“悲风白杨的炽烈印在扬州慢心法上。"李莲花对着铜镜咳出带笑的气音，"笛盟主是要在我骨血里刻战书？"
窗外北风卷起雪霰扑打窗纸，却盖不住室内粗重的喘息与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子夜更漏声起时，李莲花裹着狐裘看那人擦拭几日前寻回的刎颈刀。玄铁刀身映着跳动的炭火，笛飞声眉宇投下暗影，那道横贯左眼的旧疤愈发凌厉如刀削。他腕间残留着被内力灼伤的红痕，忽然轻笑："当年东海月下的血，可比今夜的红梅更艳。"
擦拭刀身的动作微滞，刀锋在鹿皮上割出裂口。"待你解毒，"笛飞声抬眸，瞳孔里跃动着猩红火光，"我们再战一场真正的东海决战。"
李莲花突然放声大笑，发间木簪斜坠，青丝如瀑散落肩头。他笑得浑身发抖，直到喉间再度涌上血腥："笛盟主啊笛盟主，你莫不是要跟个将死之人谈什么武道巅峰..."咽喉忽被铁掌扼住，后背重重撞上药柜，抽屉震得哗啦作响。
"李相夷不会死。"
笛飞声将他抵在柜前，鼻尖几乎相触，"你的命，只能终结在我的刀下。"玄铁护腕压着颈动脉，李莲花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脉搏的震动——竟比自己这个垂死之人还要急促。
骤然松开的桎梏让他踉跄倒地，袖中染血绢帕飘落在笛飞声靴边。玄色大氅扫落案头茶盏，却在踏出门槛时弹指震起将要坠地的药瓶。
李莲花望着风雪中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那人左肩衣料渗出新血——定是方才强渡真气时撕裂了旧伤。
五更梆子敲响时，李莲花对着铜镜解开衣襟。心口处浮现金鹏展翅的赤色纹路，正是悲风白杨真气强行封住碧茶之毒的印记。
他摩挲着案头冷透的药碗，忽然轻笑出声。碗底残留的药渣里，混着半片金鸳盟圣药"朱雀泪"的残瓣——这东西十年才得三颗，笛飞声竟拿来给他吊命。
风雪渐息时，莲花楼外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李莲花推开窗，看到梅树下新立的青石炉正腾起药烟，玄色身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人肩头积雪与红梅相映，竟比东海血月更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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