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莲花楼外的梅枝簌簌抖落碎玉般的积雪。方多病拎着鎏金雕花食盒跃下踏雪乌骓，绯红织锦斗篷扫过结冰的石阶，腰间玉珏撞在尔雅剑鞘上发出清越声响。他呵着白气搓了搓冻红的鼻尖，抬脚踹开虚掩的木门："李莲花！本少爷特地从南疆——"
后半截话卡在喉间。
残破的晨光斜斜切进屋内，软榻上交叠的玄青二色大氅泛着冷光。笛飞声单膝抵在榻沿，玄铁护腕卡着李莲花伶仃的腕骨，悲风白杨顺着命门穴灌入经脉。满地散落的药渣间混着几滴凝固的紫黑血珠，在方多病绣金靴尖前汇成小小一滩。
"来得正好。"李莲花从狐裘里探出半张苍白的脸，被碧茶之毒侵蚀的身躯在悲风白杨真气压制下微微震颤，眼尾却还噙着惯常的戏谑，"方大少爷这是把南疆药铺搬空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弓身呛咳，暗红血沫溅上笛飞声玄铁护腕。方多病瞳孔骤缩，食盒"哐当"砸在案几上，滚出裹着蜜汁的桂花糖藕和油纸包着的梨子糖。他伸手要搭脉，却被横空劈来的刀鞘拦住。
"让开！"方多病指尖凝起多愁公子剑的剑气。
"聒噪。"笛飞声连眼皮都未抬，掌风震得药柜铜环叮当作响。两股气劲相撞的刹那，案头药碗应声翻倒，褐汁泼在《扬州慢》残谱的"醉里挑灯看剑"处，将墨迹晕染成狰狞的血爪。
李莲花忽然轻笑，染着血渍的指尖轻弹。三枚银针破空钉入二人之间的地板，针尾缀着的银铃晃出细碎清音："要打架出去打，让我省些心吧。"他拢着狐裘慢慢坐直，肩头滑落的青丝垂在笛飞声未愈的刀伤上，"方少爷如此清闲，不如陪我去云隐戏楼听曲？"
方多病怔怔望着他颈间游走的碧色毒纹，那妖异青痕正顺着扬州慢心法运行路线蔓延。突然瞥见笛飞声肩头渗血的绷带，他剑眉倒竖："你又用悲风白杨强行压制？这方法每用一次就折寿三日你知不知道！"
"所以笛盟主这是在报东海之战的仇呢。"李莲花屈指叩了叩榻边冷透的药碗，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毕竟让我苟延残喘比痛快死去更折磨人，是不是？"
笛飞声突然收势，李莲花顿时脱力后仰。玄色大氅卷着寒气掠过方多病鼻尖，案上梨子糖被掌风扫落在地。方多病俯身要捡，却见李莲花广袖轻挥，三枚银针贴着指尖将糖包钉回案几。
"暴殄天物。"他苍白的唇勾起弧度，指尖捏着糖块在晨光里端详，"扬州城西王记铺子的梨子糖，方少侠这是连夜跑死了三匹快马？"
方多病耳尖泛红，抬脚踹开滚到跟前的药罐："本少爷顺路买的！"忽然注意到笛飞声正在擦拭的刀上沾着冰晶——那是唯有极北之地才有的千年寒霜。
"听说今日要唱《游园惊梦》呢。"李莲花突然撑着窗棂起身，金鹏纹大氅滑落在地，露出单薄中衣上晕开的血痕。他扶着药柜喘息轻笑，"小宝啊，把你那踏雪乌骓借我骑骑？"
"你敢！"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方多病扑过去扶人的瞬间，笛飞声的刀鞘已横在李莲花膝弯。青瓷药瓶"骨碌碌"滚到炭盆边，腾起的火星映得三人影子在墙上乱作一团。
"坐我的马。"笛飞声突然将人拦腰提起，玄铁护腕硌得李莲花闷哼一声。
"喂！他这身子经得起你折腾？"方多病扯住大氅一角，"本少爷特意改装了马车，铺着西域进贡的雪貂绒......"
话未说完，怀中突然被塞进冷透的汤婆子。李莲花趁两人僵持，足尖轻点掠向门外。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他单薄身影在晨光里晃了晃，腕间银铃却响得清越："再吵下去，戏都要散场了。"
方多病追出去时，正见笛飞声黑着脸将人按进铺着狐裘的马车。玄色车帘落下前，他瞧见李莲花染毒的指尖正摩挲着刎颈刀鞘上的霜花，而向来不容他人近身的笛飞声，竟任由那冰凉的手掌贴着颈侧命门。
"两个疯子！"方多病咬牙甩鞭，踏雪乌骓扬起的雪尘模糊了莲花楼檐角垂落的冰棱。马车里传来断续的咳声，混着梨子糖在锡盒里晃动的轻响，渐渐湮没在晨雾深处。
腊月初八的雪粒子簌簌敲打车窗，方多病第十次掀开靛蓝车帘："还有三里！让你磨蹭，好位置都叫人占光了！"
李莲花窝在狐裘堆里，银针串着糖栗子在炭盆上翻烤："急什么，杜丽娘在地府排队领孟婆汤呢。"甜香混着药气在车厢里缭绕，他腕间青痕被暖炉烘得发亮，像缠着条碧色小蛇。
"啪！"车外突然炸响鞭声。乌木马车碾过冰坑剧烈颠簸，李莲花一头栽进软垫，袖中《扬州慢》残谱滑出来，"晓来谁染霜林醉"的"醉"字洇着暗红血渍。
"方大少穷得雇不起马夫？"他揉着腰坐直，指尖"咔"地戳穿车壁夹层，"玄铁夹层？这是坐车还是逃命..."
三粒裹着冰碴的栗子破帘而入，精准砸在他后颈。车辕上传来冷硬的嗓音："再聒噪，把你绑车顶上。"
戌时的云隐戏楼热闹非凡。方多病攥着戏票挤过人群，绯红斗篷扫翻糖画摊子："借过借过！"李莲花顺手捞了块杏仁酥，被笛飞声用刀鞘托住手腕："蜜蜡裹砒霜，想吃就咬。"
戏楼里暖炉烧得正旺，方多病扯开斗篷系带，露出绣金箭袖："二楼雅座！小爷包了全场最好的——"
"《游园惊梦》？"李莲花对着戏单挑眉，"这戏班主倒是个妙人。"他腕间青痕在热气里愈发明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银针。
台上忽起云锣声。十二盏琉璃宫灯次第亮起，扮杜丽娘的花旦踩着莲步登场，水袖甩开满台茉莉香。李莲花鼻尖微动："这香粉里掺了龙涎..."
"轰！"
梁上突然炸开硫磺烟雾，描金鬼面裹着火星直坠而下，正扣在花旦脸上。鼓乐声戛然而止，那鬼面竟伸出无数血色根须，毒蛇般往皮肉里钻。
"啊啊啊——！"花旦凄厉惨叫，十指抓挠间黑血四溅。面具"咔嗒"裂开，额间绽开朵妖异的血梨花。
"杀人了！"前排茶客打翻案几，碧螺春泼脏了锦绣椅垫。珠钗妇人抱着昏厥的小姐哭喊，孩童的糖葫芦黏在倒地的灯笼上。班主提着铜锣冲上台："各位贵人莫慌！这是新排的戏法..."
发狂的花旦突然甩袖，三丈水袖缠住班主脖颈。笛飞声的刀鞘横在方多病腰前："地砖。"
李莲花早已蹲在台边，苍白指尖抚过青砖裂缝："东南第三块。"他忽然仰头望二楼，"方才鬼面坠落时，东厢有铜镜反光。"
混乱中，卖符咒的跛脚老汉钻进场："辟邪朱砂串！三钱银子保平安！"方多病抬脚要追，却被李莲花揪住后襟："看那武生。"
候场的武生正缩在桌子旁发抖，描金戏服下摆结着冰碴。笛飞声捻起他靴底碎屑："北疆寒霜。"
"三位大侠救命啊！"班主突然扑跪在地，油腻腻的手死死攥住笛飞声的玄色衣角。方多病闻到这人身上浓烈的酒气混着汗酸味，忍不住后退半步。
笛飞声的刀鞘"啪"地敲在班主指节上："松手。"那胖子吃痛松手，却转而抱住李莲花的腿，"这月第五个了！再闹下去戏楼要关门..."
李莲花被他晃得身形不稳，腕间碧茶毒纹在灯笼下泛起青光。方多病正要搀扶，却见李莲花突然俯身，银针挑开班主后领——苍白的脖颈上赫然印着血色梨花烙痕。
"班主这印记倒是新鲜，"李莲花指尖银针状似在烙痕边缘轻刮，"三日前的朱砂混着鲛人油，黑市十两银子一钱。"
班主肥厚的嘴唇剧烈颤抖，突然抬手要抢银针。笛飞声的刀鞘已压在他肩头："解释。"
"是、是血梨花神的赐福..."班主眼珠乱转，"每位名角登台前都要..."
"放屁！"方多病一脚踹翻旁边鎏金香炉，炉灰里滚出半截人指骨，"用活人祭神的勾当，当小爷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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