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伙计掌灯引路时,檐角铜铃被北风扯得叮当乱响。班主提着琉璃灯走在最前,灯笼映得回廊积雪泛着血红:"三位就宿在西厢上房,这屋子当年云韶姑娘住过..."他突然被冰碴滑了个踉跄,灯笼滚落台阶。
李莲花俯身捡灯,袖中银针在灯罩上刮出细痕:"南海鲛人纱的灯罩,班主倒是舍得。"他突然将灯笼照向回廊立柱,暗红漆面下隐约透出焦黑纹路,"听说云韶姑娘最怕黑,夜夜要燃九盏长明灯?"
班主猛地夺回灯笼:"陈年旧事!那丫头命薄..."他突然噤声,惊恐地望向转角处飘动的素白帘幔——那里摆着座落灰的牌位,供果早已腐烂成泥。
"咿呀——"方多病推开西厢房门,霉味混着残留的脂粉香扑面而来。笛飞声刀鞘扫落梁上蛛网,惊飞几只血红色蝙蝠。李莲花指尖抹过妆台铜镜,镜面映出他颈间游走的碧色毒纹:"好一面鸳鸯镜,映人不见影,倒能照见..."
"这屋子不能住人!"班主突然尖叫着后退,踩碎地砖下埋着的半块玉佩。方多病剑尖挑起玉佩残片,借着月光看清"云韶"二字。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巡,东厢房窗纸被北风刮得哗啦作响。方多病用尔雅剑挑开半指宽的窗缝,寒气裹着细雪灌进来,扑灭了案头半截蜡烛。
"那胖子绝对有问题!"他回头压低声音,"刚才我假装如厕,瞧见账房带着四个伙计往冰窖抬木箱,箱角缝里渗着红水..."说着比划了个碗口大的形状,"这么宽的木箱,少说能装下..."
"是冰。"李莲花窝在褪色的太师椅里,啃冻梨的"咔嚓"声在静夜格外清晰。梨汁顺着苍白手腕流进青灰袖口,在袖沿凝成冰晶,"北疆寒玉遇热会渗出霜水,看着像血渍。"
笛飞声坐在阴影里擦拭刎颈刀,玄铁刀身映着窗外残雪:"你如何得知?"
"这个嘛..."李莲花从袖中摸出串铜钥匙晃了晃,钥匙碰撞声惊飞檐下寒鸦,"昨儿晌午班主更衣时,我顺手借来库房钥匙把玩片刻。"他腕间碧茶毒纹在钥匙反光中泛着幽绿。
方多病扑过来夺钥匙:"你什么时候...等等!"他突然揪住李莲花湿漉漉的袖口,"这冻梨哪来的?冰窖钥匙还在我这儿..."
窗外打更声由远及近。李莲花突然扬手将梨核掷向房梁,"咚"地砸落几缕积灰:"卯时三刻行动如何?"
"太迟。"笛飞声收刀入鞘的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子时冰窖换防,西侧角门守卫会离岗半柱香。"
方多病瞪圆了眼:"你们打什么哑谜?当我是..."
"方少侠不如先解释,"李莲花用银簪在地砖上勾出戏楼布局图,"为何刻意隐瞒见过琴师袖口的金鸳盟刺青?"簪尖点在西南角冰窖位置,拖出一道银亮痕迹。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方多病摸着鼻尖讪笑:"我那不是...不是怕老笛面子上挂不住嘛。"他偷瞄笛飞声,"毕竟金鸳盟的人混在戏班..."
"十二护法,巽字位。"笛飞声突然开口,刀鞘点在布局图戏台位置,"三年前叛逃,擅傀儡术。"
更鼓声穿过呼啸的北风隐约传来。李莲花哈出口白气,在冰凉的青砖地面画出三个箭头:"子时兵分三路。方少侠探冰窖,笛盟主查账房..."他指尖突然顿住,"至于我..."
"你跟我。"笛飞声斩钉截铁打断,玄色皂靴碾过地面冰渣,"病秧子就该老实待着。"
子夜梆子刚响,三道黑影掠过结冰的回廊。方多病贴着墙根挪到冰窖入口,忽然被李莲花拽住后领。
"看。"青白月光下,四个杂役正搬运贴满黄符的木箱。领头的老头儿缺了右耳,脖颈纹着狰狞鬼面。
笛飞声弹指击灭檐下灯笼,李莲花顺势扬手洒出磷粉。莹绿光点粘在木箱表面,顿时显出蛛网般的冰裂纹。
"果然是北疆寒玉。"方多病用剑鞘撬开箱盖,寒气扑面凝成白雾。层层棉絮下,数十个冰雕鬼面整齐排列,每个额间嵌着鸽血石雕的梨花,花蕊处泛着诡异蓝光。
"别碰!"李莲花银针拦住方多病的手,"花蕊淬了碧茶之毒,见血封喉。"
突然传来脚步声。李莲花把方多病推进空木箱,自己翻身滚进邻箱。腐臭味扑面而来,箱底黏着几缕灰白毛发。笛飞声鬼魅般贴进来,玄色大氅盖住两人身形,温热呼吸扫过李莲花耳畔:"别动。"
方多病透过箱缝看见琴师提着灯笼走近。昏黄光晕里,那人袖口金线刺青清晰可辨——金鸳盟十二护法的巽字纹,纹路间还沾着暗红血渍。
"吱呀——"琴师枯瘦的手突然搭上他们藏身的木箱!
琴师枯槁的手指扣住箱盖边缘时,腐臭味混杂着冰晶的寒意扑面而来。方多病蜷缩在木箱角落,看着灯笼昏黄的光晕一寸寸扫过冰雕鬼面。那些嵌着血玉梨花的诡异面容在光影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睁开猩红的眼睛。
"这寒玉成色倒是不错。"李莲花突然轻笑出声,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激起回响。他指尖银针抵在琴师咽喉半寸处,针尖泛着幽蓝毒光,"金鸳盟十二护法的俸禄,竟买得起北疆百年寒玉?"
琴师瞳孔骤缩,灯笼"哐当"坠地。电光石火间,笛飞声弹指震出铜钱,暗器破空声与灯笼碎裂声同时炸响。方多病只觉后颈一紧,整个人被拽着腾空而起,耳边掠过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琴师的袖箭擦着他耳畔钉入木箱,箭尾缀着的孔雀翎仍在震颤。
"闭气!"笛飞声低喝一声,玄色大氅如黑云般展开。李莲花扬手洒出磷粉,莹绿光点瞬间充斥整个冰窖。方多病借着微光看见琴师脸上的烧伤疤痕在磷火中狰狞如鬼,那人的右手正按向腰间机括。
"喀嗒——"
毒针暴雨般激射而出,却在触及李莲花衣角前被刀风扫落。笛飞声的刎颈刀在磷光中划出冷冽弧线,刀背重击琴师腕骨的声音混着骨裂声格外清晰。方多病趁机滚到货架后方,撞翻的陶罐里滚出几颗冻僵的眼珠。
"留活口!"李莲花咳着提醒,手中银丝已缠住琴师脚踝。突然整个冰窖剧烈震颤,头顶冰锥簌簌坠落,琴师袖中弹出钩锁勾住横梁,借力撞破气窗遁入夜色。
"追不追?"方多病抹了把脸上的冰碴。
李莲花正用银针挑开琴师遗落的荷包,倒出几粒猩红药丸:"朱雀泪炼的续命丹,他跑不远。"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黑血在冰面蚀出小洞,"先去查妆台..."
三人闪进后台时,血腥气扑面而来。十几个贴着符咒的戏箱堆在角落,最上层的箱盖半开,露出半截腐烂的手臂。方多病剑风扫落蛛网,惊飞一群啃食腐肉的寒鸦。
"东南角。"笛飞声刀鞘点地,青砖发出空洞回响。李莲花跪坐在积灰的妆奁前,袖中滑落的银针在妆镜表面刮出刺耳声响:"二十年前的茉莉香粉,看来云韶姑娘的梳妆台一直有人打理。"
方多病用剑柄敲击妆台底部,突然"咔"地弹开暗格。泛黄的账册摔落时扬起陈年香粉,李莲花就着月光念出模糊字迹:"...购孔雀翎三十支,付银二百两..."他指尖抚过某处晕染的墨迹,"正月二十这笔朱雀泪的账目,记账人手抖了三次。"
窗外传来重物落水声。笛飞声劈开后窗时,井口浮冰间正飘着半片孔雀翎。方多病打捞时摸到井壁刻痕,火折子照亮斑驳的"云韶"二字,每一笔都深嵌青砖,像是用簪子生生凿出来的。
"等等!"李莲花突然拽住方多病腰带,"井绳有被反复摩擦的痕迹。"他指尖抹过辘轳把手的包浆,"最近三十日至少有二十次取水——"
话音未落,笛飞声的玄铁链已甩入深井。铁链绷紧时井口冰层"咔嚓"碎裂,拽上来的冰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蓝光。当看清棺中女尸面容时,方多病手中火折子险些坠地——那女子眉心盛开的血梨花,竟与李莲花腕间毒纹分毫不差!
"二十年前最红的青衣云韶。"李莲花用银针挑开女尸发髻,露出三枚南疆镇魂钉,"每日子时取血,混入寒玉粉喂给名角们饮用。"针尖刺入尸身颈侧,皮下浮现金色脉络。
笛飞声刀尖挑开女尸衣袖,臂弯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班主撞开房门时满脸是血:"那疯子要焚楼..."话音未落,染毒的孔雀翎洞穿他咽喉。
琴师立在晨光中撕下面皮,烧伤的半张脸淌着脓血:"姐姐,你看这些蠢货终于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