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泰十七年秋，云隐戏楼的朱漆匾额新换了金粉。十四岁的云韶立在班主身侧，看工匠将最后一笔描红。檐角铜铃轻响，她腕间银铃应和着发出清音，惊飞了歇在匾额上的翠鸟。
"从今儿起，你就是'惊鸿班'的台柱子。"班主捻着山羊须，将鎏金戏折拍在她掌心。折页间夹着张泛黄契约，朱砂指印旁写着"云韶"二字，墨迹未干。
三更天的练功房仍亮着灯。云韶踩着三寸厚底鞋在青砖上走圆场，水袖甩开时带起香炉青烟。弟弟云澈趴在窗棂上数她转的圈数，怀里揣着温热的桂花糕。
"阿姐，歇会儿吧。"少年翻窗进来，袖口还沾着后厨的柴灰。
云韶就着他的手咬了口糕点，忽然瞥见他手背的烫伤："又去偷看武生练把式？"她蘸了茶水轻轻擦拭，"班主说了，开春送你去金鸳盟分舵学机关术。"
窗外的秋蝉突然噤声。云澈盯着戏服上金线绣的梨花，闷声道："我想跟着阿姐学唱戏。"
二
腊月廿三祭灶夜，戏楼地窖首次传出惨叫。
云韶攥着新得的鎏金步摇穿过回廊，忽被两个武生架住胳膊。地窖铁门开合的瞬间，腥甜血气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班主这是做甚？"她挣扎间踢翻了炭盆，火星溅上班主簇新的锦袍。
山羊须男人慢条斯理拨弄火钳，炉中铁印烧得通红："惊鸿班每个台柱子都要受梨花神的赐福。"他示意武生按住云韶脖颈，"你既不肯饮药，只好换个法子。"
铁印烙上后颈的刹那，云韶咬破了舌尖。血色漫过视线前，她看见铁印上精雕的梨花纹——十二瓣，蕊芯处嵌着细密的倒刺。
三
三月春分，金鸳盟分舵的马车停在戏楼后门。
云澈抱着包袱不肯撒手："那日阿姐颈后的伤..."
"练功碰的。"云韶将银铃系在他腕上，"去学机关术，将来给阿姐造会自己敲的云锣。"
马车驶过青石巷时，云澈扒着车窗回望。云韶立在朱漆廊柱下，水袖垂落如雪，后颈的梨花烙被胭脂遮得严严实实。
是夜，班主捧来描金药碗："朱雀泪调的药，能让你嗓如天籁。"云韶瞥见碗底未化的金粉，突然掀翻药汤。褐汁泼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四
永泰十九年端阳，惊鸿班在刺史府唱《锁麟囊》。云韶甩出水袖的刹那，后颈突然灼痛如焚。她踉跄扶住戏台立柱，瞥见班主在帘后摇动铜铃。
"接着唱！"班主压低声音，指间银丝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云韶惊觉自己咽喉不受控地开合，声线陡然拔高三度——那银丝另一端竟系在她梨花纹烙上！
满堂喝彩声中，云韶摸到后颈凸起的银丝。金鸳盟特制的傀儡丝，遇血即融，入肉生根。
五
霜降那日，云澈带着机关匣归来。戏楼后院满地纸钱，灵堂白幡上却无半个字。
"阿姐是失足跌进冰窖的。"琴师垂首调着琴弦，喃喃自语。袖口金鸳盟刺青时隐时现。他面前摆着副寒玉棺，云韶静静躺在冰雾中，眉心缀着朵金线绣的梨花。“阿姐真真失足跌进冰窖里...死的吗？”
子夜时分，云澈撬开棺盖。银针刺入阿姐后颈，挑出三寸染血的傀儡丝。月光透过冰棺，照见梨花烙里嵌着的金鸳盟徽记——分舵特供的控心丝，需每月饮朱雀泪解毒。
六
腊月初八，惊鸿班唱《雷峰塔》。班主摇动铜铃时，戏台突然塌陷。血色菌丝从地砖裂隙疯长而出，缠住每个颈后有梨花烙的人。
云澈立在焚毁的戏楼废墟上，手中机关匣滴着血。匣内十二枚冰雕鬼面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封存的金鸳盟控心丝。远处分舵燃起大火，他腕间银铃在风中碎成齑粉。
晨雾散尽时，有人看见青衫客在灰烬中拾起半片焦黄戏折。风吹开残页，露出云韶娟秀的小楷："愿来生做雀儿，不唱堂会，只啼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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