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着炊烟,在莲花楼檐角织成薄纱。李莲花蹲在灶台前拨弄火苗,陶罐里炖着山菇野蕈,水汽氤氲了他腕间将褪未褪的碧色毒纹。
"方小宝,把你脚边的荠菜递我。"他头也不回地唤道,竹筷在汤里搅出个旋涡。
方多病正蹲在青石板上择菜,闻言把箩筐踹过去三寸:"本少爷是来查案的,不是给你当伙夫!"嫩绿的荠菜叶溅了水珠,在夕阳下像缀了碎玉。
屋檐上传来利刃破空声,整整齐齐的柴禾雨点般落进竹筐。笛飞声玄色衣袂扫过晾晒药草的竹匾,惊飞两只偷食的麻雀。
"老笛你看着点火候。"李莲花揭开蒸笼,雪白的莲花糕正袅袅腾着热气,"昨日摘的野蜂蜜还剩半罐..."
"喀嚓"一声,灶前木凳被剑气削去半截腿。笛飞声抱刀倚在门框,眼神扫过方多病手边洗了一半的莼菜。
暮色漫过窗棂时,三人围坐在老槐树下。方多病戳着碗里的菌菇,忽然道:"那戏楼烧了整夜,我在三里外的山头都瞧见火光。"
李莲花舀汤的手顿了顿。陶勺磕在碗沿,溅起的热汤烫红了方多病手背。
"烫得好!"笛飞声将酒坛顿在石桌上,"那琴师冲进火场时,身法倒是比平日快三倍。"
晚风拂过药圃,惊起流萤点点。李莲花望着莲池中破碎的月影,忽然轻声道:"他袖中藏着云韶姑娘的银铃。"
方多病蓦地抬头,筷尖的莼菜落回碗里:"你早知他要殉火?"
"那日井中冰棺里,云韶鬓角别着新摘的野姜花。"李莲花指尖抚过汤碗裂纹,"琴师指甲缝里嵌着同样的花瓣——他每夜去坟前送花,已有二十年了。"
笛飞声突然抛来酒坛。李莲花接住时,坛中清酒正映着漫天星子:"火起时我听见他在唱《锁麟囊》的'换珠衫依旧是富贵容样'。"
方多病摸出块梨花酥,掰碎了撒进莲池:"那些被烧死的,可有一个无辜?"
锦鲤争食搅碎了月光。李莲花凝视着涟漪轻语:"朱雀泪的毒入肺腑,他们早算不得活人了。"一片碎酥漂到他倒影边,碧色衣袂在水中微微荡漾,"倒是后厨笼里那些画眉,翅膀上金粉还未干透。"
笛飞声的刀鞘突然敲响石桌。惊飞的流萤落在他肩头,照亮玄衣上未洗净的血渍:"戏台废墟里拾到这个。"半片焦黑的银锁躺在桌面,隐约可见"长命百岁"的字样。
"是班主小女儿的长命锁。"李莲花用银针挑开锁芯,滚出粒鲜红的相思子,"那孩子总躲在冰窖吃糖糕,倒是逃过一劫。"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将药圃里的忍冬香送来。方多病盯着锁芯空腔:"你何时..."
"厨房寻吃食时撞见过。"李莲花将银锁浸入酒坛,"她求我别告诉阿爹偷吃的事。"
莲灯逐水漂远时,笛飞声忽然道:"火场东南角有处未燃。"他指尖蘸酒在石桌画出方位,"三丈见方,似被水浇透。"
李莲花轻笑出声,腕间银铃随笑声轻颤:"那是云韶姑娘的妆台旧址。琴师埋了二十坛陈醋在砖下——他阿姐最厌戏妆的铅粉味,总要用醋净面。"
方多病蓦地想起西厢房那面鸳鸯镜。铜镜照不出人影,却映得窗外老梅格外清晰——原来梅树下埋着青梅酒,是云韶为弟弟及冠备的礼。
"这把火倒是干净。"笛飞声突然扬手,酒坛划着弧线落入莲池。惊起的锦鲤甩尾拍碎月光,涟漪荡开层层银屑。
李莲花拢了拢褪色的青衫:"琴师焚尽戏楼那夜,后山野梨开了第一枝花。"他指间银针在夜色中划出星痕,"今早去采药,见着满树白瓣,倒比血梨花清爽些。"
方多病忽然掷出块石子,惊得流萤四散如星雨:"那些冰棺里的菌丝..."
"遇火成灰,混着晨露渗进土里了。"李莲花起身收拾碗筷,腕间毒纹在月光下淡如烟痕,"明春该是能长出些正经蘑菇。"
夜半忽起细雨。方多病在榻上辗转时,瞥见药庐亮着昏黄烛火。李莲花正在捣药,案头摆着支白瓷瓶,瓶中野梨枝斜逸如鹤颈。
"琴师冲进火场前,往怀里塞了这个。"李莲花忽然开口,指尖推过张焦黄的纸。方多病就着烛光辨认,竟是半页曲谱,边角处画着歪扭的梨花。
窗外雨打芭蕉声渐密。李莲花将药膏涂在方多病烫红的手背:"云韶姑娘若在世,该是爱听你吹的《安魂调》。"
笛飞声的刀风忽然扫灭烛火。黑暗中药杵声未停,伴着雨声格外清晰:"明日砍些紫竹,给你做新笛。"
方多病摸到石桌上的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陈酿裹着莲香入喉,恍惚见满天流萤化作那夜火星,纷纷扬扬落进草地。
李莲花腕间银铃在雨夜里响了一声。药杵撞在臼底,惊醒了梁上栖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