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压折竹梢的脆响惊破夤夜,李莲花拢着鹤氅推开雕花槅扇,却见石青阶前洇开一痕胭脂色。梅魄浸着冷月,正照见那人玄裳上金线绣的迦楼罗折了半边羽翼。
"笛盟主这是要拆了在下的莲花楼作年礼?"李莲花屈指弹去沾在对方襟口的冰晶,素白指尖堪堪停在距心脉三寸处。暗香浮动间,他嗅到碧鸢草混着龙涎香的腥甜。
笛飞声反手扣住他腕子,沾血的唇角扬起锋利弧度:"李相夷的扬州慢,解不得区区小毒么?"话音未落,三枚冰莲暗器自创口迸出,钉入梁柱时绽开层层霜华。正月十五檐下挂的绛纱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眉间寒焰纹似要焚尽苍雪。
"好个冰髓玉魄。"李莲花并指如风封住他七处大穴,素帛撕开裂锦声,"当年东海之滨的明月沉了,倒叫笛盟主捞着这冰做的月亮。"药杵捣碎雪胆的脆响里,他瞥见对方腰间那缕褪色的五色缕——端阳那日戏言要缚苍龙的彩绦,竟真被他佩到了岁暮。
氤氲药雾在青铜蟠螭纹炉鼎上方缭绕,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烈的药香,弥漫在整个莲花楼内。李莲花手持犀角刮刀,专注地为笛飞声剜去腐肉,动作轻柔而精准。药浴的汤水中漂浮着各种珍稀药材,雪胆、碧鸢草、龙涎香等混合在一起,散发出独特的腥甜气息。
笛飞声苍白的肌理在热汤中逐渐泛起珊瑚色,药力渗透进他的经脉,缓解着体内的剧毒。他闭目凝神,感受着药浴带来的温热与刺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莲花不时调整药浴的温度,确保药效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挥。
"这药浴需得泡足两个时辰,"李莲花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拨动水面上的药材,"碧鸢草解毒,雪胆生肌,龙涎香固本。笛盟主若是觉得不适,可要告知在下。"
笛飞声微微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的医术,我自是信得过。"他的声音因药浴的热度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李莲花轻笑,指尖划过水面,带起一圈涟漪:"阿飞这般信任,倒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药浴虽好,却也有些副作用,可能会让人感到昏沉。"
笛飞声闻言,唇角微扬:"无妨,有你在侧,昏沉些也无所谓。"他的目光落在李莲花素白的指尖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药雾缭绕间,李莲花忽然感觉到颈侧拂过一阵滚烫的吐息,笛飞声的声音低低传来:"...你鬓角沾了梅蕊。"李莲花微微一怔,随即抬手拂去鬓角的梅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笛飞声的脸颊,两人皆是一顿。
鎏金缠枝灯爆出一声灯花,惊破了满室的寂静。李莲花收回手,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银针,针尾缀着的朱丝穗子轻轻扫过笛飞声的胸膛:"阿飞可知道,这银针封穴需得心无旁骛?"
笛飞声低笑一声,湿透的长发缠上李莲花腰间的药囊绦带,指尖抵着他后颈旧年的剑痕:"李相夷..."他的声音因药浴的热度而愈发低哑,"你的手在抖。"
李莲花轻笑,指尖划过笛飞声胸膛未愈的伤口:"笛盟主这是要考验在下的定力?"他俯身凑近,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对方耳畔,"这般伤势,还需静养七日。"
笛飞声眸色一暗,突然扣住李莲花的后腰,将人拉近:"七日?"他的声音带着药浴蒸出的热度,低哑而危险,"李相夷,你舍得让我独居七日?"
李莲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阿飞这是要赖在莲花楼?"他指尖轻点对方心口,"这里,可还疼?"
"疼。"笛飞声握住他的手腕,将掌心贴在自己心口,"但若是你,疼也甘愿。"
青铜药吊子咕嘟声里,李莲花腕间佛珠不慎滑落汤中。俯身去拾时,蒸腾水汽忽地模糊了铜镜,只见两段霜白衣袖与玄色衣裾在镜中交叠成太极阴阳。
他指尖刚触到沉底的檀木珠,却被滚烫掌心覆住手背——笛飞声浸在药汤中的身躯如淬火刀锋,烫得李莲花眼尾洇开三月桃汛色。
"这串伽楠香倒是养得润。"笛飞声捻着沾满药汁的佛珠,指腹摩挲过李莲花腕内侧淡青脉息。
鎏金缠枝烛台忽明忽暗,将两人投在屏风上的影子融作鹤踏龟背的祥瑞纹。李莲花欲抽手,反被带着探入氤氲药汤,指尖猝然触到对方腰侧陈年箭疤,恍若抚过老梅错节的虬枝。
菱花窗外忽起朔风,卷着碎雪扑灭半室烛火。暗色汹涌间,李莲花后腰抵上冰凉的紫檀药柜,身前却是熔岩般灼人的吐息。笛飞声湿透的额发垂落他颈侧,滴水声与更漏相和,竟似催发红萼的春雨敲着青瓷盏。
"阿飞可知晓..."李莲花喉间玉坠随轻笑微颤,拂过对方染血的锁骨,"碧鸢草遇龙涎香,会催出幻情之效?"他指尖银针寒芒乍现,却迟迟未落至心俞穴。
药雾凝成的水珠正顺着笛飞声喉结滚落,跌碎在李莲花松垮系着的杏色中衣系带上。
笛飞声低笑震得满池药汤泛起涟漪,突然咬住那枚将坠未坠的玉观音:"李神医施针的手..."他齿尖掠过温润玉面,惊起李莲花脊梁一阵战栗,"比当年少师剑竟要犹豫三分。"
忽有雪魄撞破窗棂,原是廊下红嘴相思鸟踏折了冰凌。李莲花趁机旋身脱困,却见月华如练,将两人纠缠的青丝照作雪地红梅图。他垂眸碾碎掌心血玉莲,殷红药汁顺着指缝滴入青铜匜,竟与笛飞声臂上渗出的毒血融作并蒂芙蓉色。
"笛盟主这毒,"李莲花忽将染血的指尖按上对方唇缝,笑意浸着窗边新雪,"须得以离恨水作引。" 话音未落,笛飞声已擒住他手腕就势一吮,舌尖卷走猩红药汁时,恰触到李莲花经年练剑的薄茧。
残灯复明时,案上赤绳同心结不知何时已与玄铁刀穗缠作一团。
药炉余烬里,半枚被咬破的莲子糖正化在描金盏底,甜苦交缠的气息漫过满地零落衣衫,惊得梁间燕子啄碎了冰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