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顺着空调出风口弥漫在车厢内,萧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突然收紧。副驾驶座上,林浅昏迷的侧脸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里,垂落的发丝间,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在渗血。他余光瞥见她胸前晃动的工作牌,“林浅”两个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楔进他记忆深处。
十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在眼前翻涌。那时候他的校服永远沾着洗不净的油渍,父亲赌输钱回家,摔碎的酒瓶子在客厅炸开,玻璃碴混着血迹蜿蜒到他蜷缩的角落。16岁的林浅就是踩着这样的狼藉冲进来的,白球鞋溅满泥点,怀里紧紧护着从医务室顺来的急救箱。
“萧墨!”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耳鸣。她跪在满地狼藉里,颤抖的手指拨开他覆在脸上的手。当看到他裂开的嘴角和青紫的眼眶时,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渗血的手背上。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烫的。
“疼吗?”她抽噎着拆开医用胶布,声音像被泡软的棉花。萧墨咬着牙摇头,却在她冰凉的指尖触到伤口时,疼得闷哼出声。林浅立刻停了动作,鼻尖泛红地瞪他:“疼就说啊!” 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发顶的草莓发卡扫过他的下巴,薄荷洗发水的香气混着碘伏味道,成了少年记忆里最温柔的止痛药。
急诊室的蓝光刺破回忆。萧墨抱着林浅冲进医院时,怀里的人轻得像团羽毛,让他想起那年她偷偷塞给他的早餐——两个温热的茶叶蛋,是她省下自己的伙食费买的。挂号处护士的惊呼声传来:“林医生!” 他这才惊觉怀里的人在医院工作,原来当年那个总说要当医生的小姑娘,真的实现了梦想。
“病人头部受创,疑似轻微脑震荡!”护士的声音尖锐地划过走廊。萧墨被拦在抢救室门外,白大褂的身影在玻璃门后穿梭如蝶。他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林浅的血,和十年前父亲用皮带抽他时溅在手上的血,竟有相似的温度。
走廊的长椅硌得他尾椎生疼。萧墨摸出烟,却在看到“禁止吸烟”的标识时,又烦躁地塞回口袋。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宣传栏,林浅的照片被镶在“优秀医师”的板块里,笑容明亮得恍若隔世。照片下方的简介写着:“擅长急诊创伤处理,多次参与重大事故救援”。
记忆突然切换到高三那年的暴雨。林浅踮着脚为他贴退烧贴,额头相抵时,她小声说:“等高考结束,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 然而第二天,父亲赌博欠下的高利贷就找上了学校。他攥着退学通知书站在雨里,看着林浅举着伞从教学楼跑出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她校服上晕开深色的花。
“萧墨,你爸爸的事我听说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她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衣袖。萧墨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故意用最冷漠的语气说:“别跟着我,脏。” 少女错愕的表情在雨幕中扭曲,他转身冲进雨里时,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那只他送她的陶瓷小熊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家属!”护士的叫声将他拽回现实。抢救室的红灯熄灭,林浅躺在推车上,额角缠着雪白的绷带。“病人已无大碍,需要留院观察。” 医生摘下口罩,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萧墨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他跟着推车来到病房,看着护士为林浅接上点滴。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窗外的雨依旧没停,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那年她追着他跑过整条街的脚步声。
林浅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萧墨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锁屏壁纸是片金色沙滩,两个模糊的人影背对镜头站在浪边。密码锁下方的提示语让他呼吸停滞——
“2015.6.8,你说要带我去的地方”。
那是他爽约的日子,也是他彻底消失在她世界里的日子。
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入血管,萧墨在床边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林浅手背的针头上,突然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包扎时,因为手抖扎了自己三次才成功。此刻她睫毛轻颤,呓语般呢喃:“别走……”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蹙起的眉,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她皮肤时,猛地攥成拳头。
走廊传来护士巡房的脚步声。萧墨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西装,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支票放在床头柜上。他最后看了眼沉睡的林浅,转身时,白大褂口袋里的机械表轻轻叩响金属门把——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表盘内侧刻着“等我”,却永远没机会送出。
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动,萧墨摸着左手无名指的疤痕。十年前她为他包扎时,医用胶布的边缘在皮肤上压出的红痕,和此刻心口的钝痛,竟有微妙的相似。医院大门外,暴雨依旧肆虐,他戴上墨镜走进雨幕,黑色轿车的尾灯在雨水中晕成血色的光,恍若那年她为他擦拭伤口时,染红的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