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光线明灭不定，如同杨博文此刻的心情。后背的伤口随着下楼梯的震动，持续不断地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扶着粗糙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向下挪动。

终于，他踏出了单元门洞。

潮湿阴冷的空气混合着老居民区特有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昏黄的路灯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坑洼的地面上。他抬起头，隔着几米的距离，对上了左奇函的目光。

左奇函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夜色中一棵沉默而危险的树。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博文一步步走近，看着他因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背脊，看着他苍白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倔强。宾利车内的暖光勾勒出他半边冷硬的轮廓，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

杨博文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空气和一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细小尘埃，发出沙沙的轻响。

“为什么？” 杨博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干涩而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直视着左奇函的眼睛，没有迂回，直接抛出了那个在器材室没有得到答案、却在此刻显得更为尖锐的问题，“为什么替我家还债？”

左奇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杨博文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又布满裂痕的瓷器。路灯的光线落进他深色的瞳孔里，似乎有微澜起伏，但很快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朝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近了距离，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属于顶级羊绒织物的味道，强势地压过了周围的陈旧气息，清晰地传入杨博文的鼻息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为什么？” 左奇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锋，从杨博文苍白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因忍痛而微微绷紧的肩膀，仿佛能穿透那件单薄的校服外套，看到里面包裹的、渗着血的纱布。

“杨博文，”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尾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磨砺的质感，目光最终重新锁住杨博文的双眼，那眼神深不见底，像要把人吸进去，“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替我挡那一下？”

他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没有回答杨博文的疑问，反而抛回了一个更直接、更尖锐的反问。器材室里的那句质问，此刻被他原封不动地、带着更深的探究和一种不容逃避的强势，掷了回来。

为什么？

为了他最近那些引人侧目的“准时”？还是为了……在通道阴影里，看到他干净利落地放倒对手时，那一瞬间心脏不受控制的悸动？抑或是在钢管砸下的瞬间，身体本能做出的、完全未经思考的选择？

杨博文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后背的伤口在晚风的吹拂下，疼痛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入骨髓。他找不到答案，或者说，那个答案本身，就是他此刻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左奇函将他瞬间的茫然、挣扎和无声的抗拒尽收眼底。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一丝烦躁？抑或是一丝更深沉难辨的情绪？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幽暗。

他不再追问，也不再等待杨博文的回答。他微微侧过身，朝着无声滑开后座车门的宾利，再次抬起了手。这一次，动作清晰而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上车。” 两个字，低沉，简洁，没有任何解释，也容不得半分拒绝。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来。

车门洞开，如同猛兽安静张开的巨口，车内昏暗的光线流泻出来，映照着真皮座椅冷硬的光泽。司机依旧如同雕塑，毫无反应。

杨博文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后背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晚风吹得他单薄的身体微微发冷。他看着那扇敞开的、象征着未知和强大禁锢的车门，又看向左奇函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不容置喙的脸。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