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苏婉替他倒了杯温水,看着他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掩上门离开了。
左奇函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却冰冷。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
他盯着张桂源的号码,手指悬停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没有拨出去。
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敲过去两个字。
“……暂停。”
信息发送成功。他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手机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然后,他整个人沿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少年蜷缩的、压抑着巨大无声风暴的轮廓。
高考。
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一条通往他的,或许也是唯一能通往杨博文的,布满荆棘的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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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奇函摔在地毯上的加密手机,屏幕的光亮挣扎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沉入昂贵的羊毛纤维中,如同他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和急切,被强行按捺下去,只留下冰冷沉重的死寂。
母亲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像一道清醒又残忍的咒语,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高考。权力。风光。配得上他。
这些字眼冰冷而现实,与他脑海中那个清瘦倔强、宁愿拖着伤体远遁千里也不肯低头的背影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勾勒出一条唯一可行的、布满荆棘的路径。
他在地毯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黯淡,天际泛起一丝灰白。冰冷的玻璃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让他因情绪激动而发热的身体微微发抖。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没有去捡那部手机,而是径直走向书房区域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桌。桌面上,前几天被他烦躁扫到一旁的各科模拟卷和复习资料散乱地堆叠着。
他伸出手,手指拂过那些冰冷光滑的纸面,触碰到自己之前留下的、凌厉得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字迹。然后,他猛地将那些散乱的卷子拢到一起,重重地按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重新绷紧的标枪。
打开台灯,冷白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一小片桌面和他紧绷的侧脸。他随手抽过最上面一张数学卷——那是他之前做到一半,因接到张桂源消息而中断的。
目光落在最后一道他尚未解出的函数压轴题上。复杂的公式和图形曾经让他觉得无聊透顶,此刻却像唯一能锚定他几近失控情绪的浮木。
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几秒后,颤抖停止。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凝聚起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猛地扎入了那片由数字、符号和逻辑构成的题海之中。
从那一刻起,左奇函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缺席任何一节课,不再迟到早退。他甚至不再是那个趴在最后一排睡觉或者玩手机的身影。他坐在了教室中排——一个更能听清讲课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永远是当堂的课本和笔记,笔尖几乎不停。
下课铃响,他不再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他会抓住老师询问疑难知识点,或者快速整理完上节课的笔记,然后立刻拿出下一门的资料。他的社交活动几乎降为零,那张总是被各路人马环绕的课桌,如今只剩下堆得越来越高的复习资料和他一个埋首其中的身影。
午餐时间,他不再去校外那些昂贵的餐厅,而是出现在学校食堂,快速解决掉简单的饭菜,然后一边吃着饭,一边还在看摊开在桌上的单词本或错题集。
他甚至……开始问张函瑞题。
那是在一次数学课后,左奇函盯着一道解析几何的复杂变形,眉头紧锁。他下意识抬头,目光习惯性地瞟向那个依旧空荡的靠窗座位,随即猛地收回,眼底闪过一丝极快被压下的刺痛。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了前排正在收拾东西的张函瑞桌旁。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左奇函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些惊诧的目光,只是用笔尖点了点卷子上那道题,声音平淡,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这道,辅助线怎么做?”
张函瑞愣住了,抬头看着左奇函。对方脸上没有任何戏谑或找茬的表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被难题困住的烦躁和一种……近乎疲惫的认真。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卷子,拿起笔:“这里,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焦点,构造相似……”
左奇函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疑问,直到完全弄懂。然后,他拿回卷子,干巴巴地说了声“谢了”,便转身回到自己座位,立刻重新演算起来。
张函瑞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周围的同学更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左少……这是被什么附体了?”
“他居然问张函瑞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说他最近模拟考分数高得吓人……”
“为了高考拼了吧?毕竟左家……”
“可这也太拼了……”
左奇函对所有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只是疯狂地汲取着知识,用高强度的学习和不断的刷题来填满每一分每一秒,麻痹那颗时刻悬在深渊边缘的心。只有极度疲惫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拿出那部加密手机。
他没有再拨打任何追踪的号码,只是点开那个唯一的加密通讯框,发出极其简短的讯息。
“他怎么样?”
“老头子那边有动静吗?”
几分钟,或几小时后,张桂源的回复会简洁地传来。
“安全。备考。”
“无异常。专注你的事。”
每一次收到“安全”二字,左奇函紧绷的神经才能稍稍松弛一丝,然后再次投入到下一轮的题海厮杀中去。这成了支撑他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