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于微时

雍正十三年，圆明园勤政亲贤殿。

「啪！」

雍正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在紫檀御案上，朱砂笔滚落在地，在猩红的地毯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顿时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都是废物！废物！」雍正闭着眼睛，左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宝亲王弘历站在下首，身着石青色蟒袍，腰系黄带，面容沉静。他缓缓上前一步，声音清朗：「皇阿玛息怒。白莲教乃南明余孽，向来盘踞江南，此次突然北上占据奉天官驿，实属意料之外。讷亲大人一时不察，也是情有可原。」

「一时不察？」雍正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乍现，「他有几颗脑袋够他『一时不察』？」他抓起奏折，手指几乎要将纸张捏碎，「你可知道官驿被占意味着什么？每日往来奉天与京城的商旅百姓不下千人，如今要么向反贼缴纳买路钱，要么绕行险峻山路！朝廷颜面何存？民生何安？」雍正拿起奏折，向弘历的方向递出，问到：「弘历，这件事情若交给你，你有信心吗？」

「儿臣有！儿臣请旨，克日出发至奉天剿匪，夺回官驿，同时追查白莲教在奉天的势力，斩草除根！请皇阿玛下旨让讷亲大人赶至奉天会合儿臣！」弘历上前，接过雍正手上的奏折，并作出抱拳姿势。

雍正凝视着这个他最器重的儿子，目光渐渐柔和。他起身走下御阶，明黄色龙袍扫过猩红地毯，停在弘历面前。 「好！」雍正重重拍了拍弘历的肩膀，眼中流露出罕见的赞许，「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朕命你即刻启程，讷亲随后率兵与你汇合。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儿臣定不负皇阿玛所托！」弘历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六天后，奉天宝亲王营帐。

弘历独自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修长的手指在奉天周边地形上缓缓移动。他已率军从北路急行军抵达奉天，与从南而来的讷亲形成夹击之势，两日内便收复了一处官驿。但剩下的那座官驿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咻——」一支细小的弩箭突然穿透营帐布帘，钉在门柱上，箭尾犹自颤动。弘历眼神一凛，迅速拔下箭矢，展开绑在上面的纸条。

「急症，天危。」

四个潦草的字迹让弘历心头一紧。他第一反应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几日前离京时，皇阿玛虽显疲惫，但绝无病兆。况且宫中有要事，向来是派粘杆处暗卫密报，怎会用如此冒险的方式？但转念一想，若真是皇阿玛病危，传信之人必是十万火急。如今一处官驿仍在白莲教手中，正常传信需绕行半日山路，唯有通过潜伏在白莲教中的细作才能如此迅速传讯。想到这里弘历坐不住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先回京看看，自己留在这里也无法专心作战。

「来人！」弘历沉声唤道。帐外侍卫应声而入：「王爷有何吩咐？」「传令下去，本王有要事需即刻返京。命讷亲继续统领大军，务必在三日之内收复剩余官驿。」弘历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换上便装，」此事不得声张，违者军法处置！ 」

片刻后，弘历已单人独骑奔驰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为避开仍被白莲教占领的官驿，也怕遇上敌人时自己寡不敌众，弘历不得不弃官道而走小路。

傍晚到达京郊时，城门已关。守城门的小兵自是不认识自己，要是亮明身份，小兵就要上报几级。朝中都知道宝亲王奉命去了奉天剿匪，这才五天就连夜回京，肯定是宫里有大事。弘历知道无论雍正病危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都不能泄露，否则会引起朝中动荡。可是他也不能等到明早开城门。他看了看旁边的山，记得去年来过这山上的白云寺上香，自认为懂路，决定走山路入城。然而夜色中的山路远比记忆中复杂。弘历牵着马，在茂密树林中艰难穿行，不多时便迷失了方向。汗水浸透了里衣，夜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

「唉，古人言欲速则不达，诚不欺我也。」弘历苦笑着抹去脸上蛛网，忽然瞥见半山腰漏出一点昏黄。那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窗纸透出昏黄的光亮，在漆黑山野中如同萤火。弘历大喜，马上上前敲门问路。开门的是一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虽穿着补丁的衣服，人却是五官精致，白白净净的。小女孩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未待弘历开声，小女孩先说道：「漂亮哥哥，看你满头大汗的，肯定很累吧？先进来喝杯水吧。」白云观香火鼎盛，小女孩也是每天见着一群又一群的善信，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前的人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双眼略显疲惫却仍炯炯有神。

天色昏暗，弘历没想到这小女孩如此不设防，直接请他进屋。赶路一天，他也确实累了渴了，的确需要稍微休整一下。弘历跟着小女孩进屋，屋子里连椅子都没有，他只能在小女孩的示意下坐到地上的草席上。小女孩倒水之际，弘历打量了一下屋内，屋子很小，桌椅都没有，除了她还有五个孩子，全都在熟睡当中。

弘历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笑道：「谢谢你啊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啊。」小女孩拿起地上的草绳继续编了起来，说：「我在编草绳啊，一根草绳可以换双鞋子，宝丫头就不用总被石子割伤脚了。」

屋子里蜡烛都没有，月光下，小女孩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草茎间，虽然细嫩的手指已被草叶割出几道红痕，但她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弘历感叹于小女孩的努力和善良，但他此时还是要以正事为重。他问道：「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啊？你家大人呢？」小女孩指着山顶上的屋子回答说：「我今年五岁了。大人住在那边，他们应该都睡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弘历随着小女孩指着的方向看去，屋子在山顶上，山势险要，骑马上去怕是会打滑。徒步上去，怎么也得半个时辰。没办法，他只能尝试求助于小女孩：「你知道入城的路吗？我父亲病了，我实在是赶时间回家。」小女孩放下手里的草绳，站起来拉着弘历，边往外走边说：「啊这样啊！我知道路啊，我本来就打算明天进城用草绳去换鞋子。来，我带你走条捷径。」

夜色中，小燕子像只灵巧的山雀，牵着弘历的手在树林间穿行。她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带着弘历绕过荆棘丛生的山坡，趟过一条浅浅的溪流，最终来到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上。小女孩一脸关切地看向弘历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入城了。希望你爹爹没事啊。」弘历拱手，又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小朋友，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我真的是赶时间，改日一定带着大礼前来道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燕子。你呢？漂亮哥哥。」

「谢谢你，小燕子。我叫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