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大理,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连日阴雨不断,雷电交加。暴雨如注,河水暴涨,冲垮了不少贫苦人家的房屋。箫剑和官兵、衙役日夜奔波于赈灾事务,连府中的男仆都被派去帮忙。
距离晴儿临盆还有一个月,小燕子和班杰明便留在府中照顾她,不再四处乱跑。屋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湿冷的空气。小燕子坐在晴儿床边,手里笨拙地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
「晴儿,我想好了,」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都叫『小太阳』!」
晴儿倚在软枕上,温柔地笑问:「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们萧家的传统啊!」小燕子掰着手指头数,「哥哥是『风』,我是『云』,再加上你这个『晴天』——」她指尖轻轻点在晴儿隆起的腹部,「这不就是『小太阳』吗?」
晴儿轻笑,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浑身泥水的官兵踉跄着冲进内院,雨水顺着他的斗笠滴成水帘:「夫人!萧大人带我们拓宽河道时,被急流卷走了!弟兄们沿河找了三里地,实在找不到,才想着……想着大人会不会自己回来了……」
绣绷「啪」地掉在地上。小燕子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什么时候的事?」「一、一个时辰前...」
晴儿的手指死死攥住被子,指节发白。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她惨白的脸。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羊水破了。
「晴儿!」小燕子惊呼一声,看着晴儿痛苦地弯下腰,冷汗涔涔而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能慌,哥哥不在,她必须撑住这个家。
「来人!快请接生嬷嬷来!」她朝外高声喊道,声音比平时沉稳许多。侍女们闻声而动,迅速去请早已住在府中的接生嬷嬷。
小燕子转向那名浑身湿透的官兵,强压着颤抖说道:「萧大人没有回府,你立刻回去继续寻找,若是找到了...」她顿了顿,声音坚定,「告诉他,夫人要生了,请他务必平安回来。」
官兵抱拳领命,转身冲入雨幕之中。小燕子重新坐回晴儿身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晴儿,我在这儿陪着你。」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专心把小太阳生下来,等他回来,咱们一家团圆。」
接生嬷嬷很快赶到,指挥着侍女们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小燕子寸步不离地守在晴儿身边,听着外面雷声轰鸣,雨水拍打着窗棂,心中默默祈祷——愿风雨停歇,愿亲人平安。
产房内,晴儿苍白的指尖死死攥着床褥,冷汗浸透了鬓发。接生嬷嬷突然抬头,声音发紧:「姑娘,夫人这是早产,胎位又有些不正......得赶紧请杨大夫来!」
小燕子心头猛地一沉。窗外暴雨如注,雨幕中隐约可见被狂风吹折的树枝。府里男仆都被箫剑带去了救灾,此刻只剩些瘦弱丫鬟——这样凶险的天气让她们出门,无异于送命。
「我去!」她一把扯过蓑衣,蓑草在掌心刮出红痕。 「不行...」晴儿突然挣起身子抓住她手腕,指尖冰凉得像浸了雪水,「让班...班杰明...」破碎的尾音淹没在又一阵宫缩的剧痛里。
小燕子反手握住她发抖的手:「那洋鬼子中文都说不利索,万一找错大夫怎么办?」她弯腰用额头贴了贴晴儿汗湿的脸,「嬷嬷在这儿陪你,我和斑鸠一道去——」抓起油灯时故意晃了晃,让暖黄的光晕染开满室阴影,「你数到一千下,我们准把杨大夫带回来!」
冲进雨幕时,班杰明早已举着牛皮灯笼等在廊下。油纸灯笼被狂风撕碎了三盏,此刻他手里那盏是唯一完好的。小燕子把斗笠往他金发上一扣,两人冲进混沌的雨夜里。
雨水如注,冲刷着大理城的青石板路,小燕子和班杰明的蓑衣猛滴着水,站在空荡荡的杨氏医馆门前,心沉到了谷底。
「杨大夫出诊去了?」小燕子急得跺脚,「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药童摇头:「师父去城西给李员外家看诊,这么大的雨,怕是今晚回不来了。」小燕子咬咬牙,拉着班杰明转身冲进雨幕:「走!去下一家!」
第二家医馆的老大夫已是白发苍苍,听完他们的请求后连连摆手:「这天气出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啊......」班杰明急得中文都说不利索了:「可是、夫人、孩子、危险!」小燕子看着老大夫颤巍巍的样子,知道强求不得,只能拽着班杰明退出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这样下去不行,」她抹了把脸,眼神变得锐利,「我们分头去找!城南城北各找两家医馆,不管用什么办法——加钱、威胁、生拉硬拽,必须把大夫带回去!」班杰明重重点头,金发上的水珠四溅:「一定!」
雨水模糊了视线,小燕子跌跌撞撞地穿过城东的积水区。整条街的店铺都已关门闭户,只剩下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招牌在黑暗中摇晃。
「只剩城南了......」她喘着气,抬头望向那座被雨幕笼罩的小山。这座山她再熟悉不过——曾和班杰明一起赶着羊群翻越无数次。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咬紧牙关开始攀爬。泥泞的山路变得湿滑不堪,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天地角力。
就在即将到达山顶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小燕子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向下滚去——
「啊!」她的惊呼被雷声吞没。身体重重撞在岩石上,额头传来尖锐的疼痛。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滂沱雨声化作记忆深处的金銮回响——
养心殿的鎏金柱旁,她因嬉闹撞得眼冒金星。那人急步上前,温热的掌心轻覆上她发红的额角,龙涎香混着无奈的低叹:「你这丫头...」
书房的宣纸飞雪般散落,她歪歪扭扭的打油诗惹得纪晓岚吹胡子瞪眼。端坐案后的帝王以袖掩唇,明黄缎面下压着颤抖的笑意,眼底映着她羞红的面容。
最深的念想定格在角楼之巅。晨光刺破云层时,他悄悄为她拢紧斗篷,九龙密纹的袖口擦过她冻红的耳垂。脚下绵延的琉璃瓦海,比不过身侧人一声「小燕子」里藏的万家灯火。
「皇上......」沾着血色的唇瓣微动,尾音消散在滂沱雨声中。
班杰明拽着城北刘大夫冲进萧府时,檐下的水缸正接满第一千零一滴雨水。
「小燕子呢?」浑身湿透的箫剑正拧着衣摆,闻言猛地抬头。班杰明这才发现廊下还站着个满身泥泞的身影——箫剑被冲到中游时抓住了岸边的树根,官兵们找到他时,他正咳着河水指挥灾民往高处撤离。
「我去找!」班杰明转身又扎进雨里,牛皮灯笼在风中晃成破碎的星光。
产房内,大夫银针过穴,箫剑紧握晴儿的手。 「是个儿子!母子平安!」产婆的欢呼混着婴儿啼哭刺破雨幕。
班杰明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山径,终于在岩缝中找到蜷缩成团的姑娘。她额角的血已凝成琥珀色,唇边却挂着笑,仿佛正做着一个关于紫禁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