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

乾隆十七年，十一月十六

天才刚亮，小燕子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她迷迷糊糊地裹紧被子，嘟囔道：「谁啊...」

「新娘子还睡？」赛娅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紧接着被子被猛地掀开。小燕子睁眼一看，紫薇和赛娅正站在床前，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拿着帕子，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裙。

「干嘛啊...」小燕子揉着眼睛耍赖，「婚礼不是晚上才举行吗？赛娅你当年和永琪不也是傍晚...」「当年一大早，」赛娅不由分说把她拽起来，「可是你亲自拦的门！」她晃了晃小燕子的手臂，「别告诉我你忘了？」

小燕子终于被拽得坐起身，头发乱蓬蓬的：「我没忘...」她打了个哈欠，「但今天来接亲的又不是新郎本人，你该不会连和亲王的门都要拦吧？」赛娅一时语塞，紫薇忍笑递上热帕子：「好了，横竖都被我们吵醒了...」她温柔地替小燕子擦脸，「箫剑已在等着你祭祖了。」

小燕子换好常服来到正堂时，两名宫里来的人已候在那里，齐声行礼：「娘娘吉祥。」一人是祁嬷嬷，另一人竟是常太医。小燕子瞪大眼睛：「常太医？你怎么在这儿？」

一大清早被拉来当值的常太医显然心情不佳：「皇上说婚礼流程繁缛，怕您劳累，命微臣全程随侍，每个时辰为您诊脉。」他板着脸取出脉枕，「微臣前日才诊过，您与龙胎明明康健得很...」小燕子最怕看太医，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好得很，你就不用跟着了！」

「皇命难违。」常太医不为所动，将脉枕放在案几上，「娘娘请坐，容微臣先诊脉。」箫剑在一旁忍笑：「常太医辛苦了。」他递上一盏参茶，「舍妹顽劣，还望多担待。」

「哥！」小燕子抗议着，却不得不伸出手腕。常太医诊完脉，确认小燕子一切安好，只是叮嘱道：「今日的安胎药仍需按时服用。」祁嬷嬷立即接话：「奴婢会备好口脂，随时为娘娘补妆。」

小燕子哭丧着脸，被箫剑和晴儿一左一右扶往祠堂。三人恭敬跪在祖宗牌位前，箫剑居中，晴儿与小燕子分列两侧。

「祖宗在上，」箫剑肃穆叩首，声音低沉有力，「兄妹离散，十八寒暑；团聚时日，犹嫌短暂。今妹出阁，万般不舍。宫闱深深，自古多艰；伏惟保佑，免遭磨难。平安喜乐，儿女双全；琴瑟和鸣，福泽绵长。」

小燕子听着哥哥的祝祷，眼眶渐渐湿润。她俯身叩拜时，一滴泪悄然落在青砖地上。晴儿轻轻握住她的手，三人额头触地的声音在静谧的祠堂里格外清晰。祭拜完毕，箫剑拂去小燕子衣服上的香灰，手指微微发颤：「记住，无论何时，萧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祭祖礼毕，众人回到房中为小燕子穿衣梳妆。有了赛娅大婚时的经验，加上祁嬷嬷的指导，整个穿戴流程虽忙碌却井然有序。

当祁嬷嬷突然将玉梳递给赛娅时，满屋人都愣住了。 「嬷嬷确定是我？」赛娅惊讶地指着自己。祁嬷嬷从容答道：「皇上特意嘱咐，福晋婚姻美满，育有小阿哥，父母公婆俱在，最宜将福气传给新娘。」小燕子结结巴巴地抗议：「可、可她不是长辈啊！明明我长了她一辈！」「皇上说了，」祁嬷嬷眼含笑意，「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赛娅闻言大笑，一把接过玉梳：「哈哈哈哈！小燕子你就认了吧，我生辰可比你早了两个月呢！」她晃了晃梳子，「勉强也算个『长辈』~」小燕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也只能乖乖在铜镜前坐好。赛娅站在她身后，轻轻拆开她的发辫，玉梳顺着乌黑的长发缓缓而下：

「一梳梳到尾——」赛娅的声音难得温柔，梳齿划过发梢。 「二梳白发齐眉——」紫薇在一旁轻声接话，为小燕子戴上珍珠耳坠。 「三梳儿孙满地——」晴儿将早生贵子的金锁系在小燕子腰间。

刚梳完头，箫剑便匆匆推门而入：「和亲王的迎亲队伍已到府门外了，你们快些！」

屋内顿时一片忙乱。小燕子被迫端坐在梳妆台前，活像个被精心打扮的瓷娃娃——左手被常寿按着诊脉，右手被晴儿握着染蔻丹，脸上闭着眼任由祁嬷嬷描眉画眼，发髻间赛娅正忙着插珠钗，脖子上还被紫薇挂上沉甸甸的璎珞项圈。

「现在离晚上拜堂的吉时还早着呢...」小燕子小声嘟囔，「到底在催什么啊？」「娘娘有所不知，」祁嬷嬷边为她点胭脂边解释，「皇上特意吩咐，拜堂前还有别的仪式。」「什么仪式？」小燕子刚想睁眼，就被祁嬷嬷按住眼皮。 「奴婢也不知。」祁嬷嬷神秘地笑了笑，「您进宫后亲自问皇上吧。」

常寿收起脉枕：「脉象平稳，但安胎药...」「知道啦知道啦！」小燕子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全身上下的珠串叮当作响，「我喝就是了！」

常寿正要转身离去，小燕子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她神秘兮兮地招手让他靠近，还特意用手掩着嘴问了一句什么。众人只见常寿同样掩着嘴回了一句，两人神神秘秘的模样惹得满屋子人都竖起了耳朵。祁嬷嬷手中的胭脂刷顿在半空，赛娅甚至踮起脚尖想偷听。 「好了，微臣去端药了。」常寿直起身，一脸坦然地往外走，仿佛刚才的耳语从未发生过。

铜镜前，祁嬷嬷最后为小燕子正了正霞帔，众人突然安静下来。镜中的新娘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大红的吉服衬得她肤若凝脂，哪里还看得出当年大杂院那个野丫头的影子？

小燕子刚踏出房门，箫剑站在门口，手中捧着那顶缀满东珠的凤冠。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小燕子面前：「来，哥哥给你戴上。」

小燕子乖乖低下头。箫剑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当凤冠稳稳落在发髻上时，他指尖微颤着调整系带的位置。 「要好好的。」箫剑声音沙哑，手指轻轻拂过妹妹的鬓角，「千万照顾好自己。」

小燕子抬头，看见哥哥眼中闪烁的水光。晨光将凤冠的珠影投在他脸上，那些晃动的光斑像是无声的泪。 「哥...」她刚开口，喉头就哽住了。门外喜乐声越来越近，箫剑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房门：「走吧。」

萧府外，迎亲的阵仗盛大非常。朱红仪仗绵延半条街，金瓜斧钺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身着锦袍的侍卫分列两侧，将围观的百姓隔在红绸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顶十六人抬的鎏金花轿——轿身通体朱漆描金，轿顶盘旋着金凤，垂落的帘幕绣着各式花鸟虫鱼。

小燕子在紫薇和赛娅的搀扶下迈出大门，和亲王与其福晋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掀起轿帘：「恭请娘娘上轿。」

出乎所有人意料，小燕子毫不迟疑，拎起裙摆便弯腰入轿。和亲王福晋明显怔了怔——她曾为多位高位妃嫔迎亲，那些新嫁娘无不在家门前徘徊良久，有的甚至要三催四请才肯上轿。 「起轿——」随着礼官长喝，花轿稳稳抬起。奏乐声起，队伍缓缓前行。

小燕子又怎会与那些深闺贵女相同？这萧府并非她自幼生长的家园，不过暂住半月；宫中早有永琪、紫薇、赛娅等挚友，小满、谷雨等忠仆；至于箫剑晴儿、柳青柳红，每月出宫日自可相见。

最重要的是——那些娘娘踏入宫门时，是去侍奉一个素未谋面的君王；而她，是去与深爱之人携手一生。花轿轻晃，帘幕上的珠子碰撞出清脆声响。小燕子悄悄向外望去，透过纱帘望着熟悉的街景渐行渐远。这不是离别，而是归途。

花轿内，新娘情不自禁露出甜蜜的笑容；花轿旁，祁嬷嬷一丝不苟地随行守护；花轿后，是萧家精心准备的十里红妆——朱漆礼箱连绵不绝，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蜿蜒的红绸，将整条街道都染上了喜气。

萧家马车内，箫剑、晴儿、紫薇、赛娅和常太医同乘。常太医捋着胡子喋喋不休：「老臣自二十年前被先帝钦点为御用太医，专侍宫中贵人，再不必四处奔波。」他气哼哼地拍着膝盖，「这些贵人养尊处优，顶多偶感风寒，老夫有大把时间钻研药理。可自从还珠格格入宫...」

众人相视而笑，却无人打断。常太医越说越激动：「三天两头被拽着跑！不是格格摔伤就是擦伤，这半个月更是两日一趟往萧府跑！皇上也不想想，老夫这把老骨头也会受不住！」

「嬷嬷带人下聘那日，」他突然压低声音，模仿乾隆的语气，「『常太医跟着去，别让昀妃试衣裳累着』……」老太医翻了个白眼，「诸位评评理，试个衣裳能累着什么？」

赛娅终于忍不住打断：「哎呀！这还用评什么理？皇阿玛说的话就是理！」她凑近常寿，眼睛亮晶晶的，「您倒是说说，刚才小燕子跟您说什么悄悄话了？」常寿捋胡子的手顿了顿：「娘娘问我...」他慢悠悠道，「今晚的安胎药能不能多放点蜂蜜。」

「骗人！」赛娅叉腰，「问这个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常寿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五福晋既然不信，又何必问老臣呢？」说完便闭目养神，任凭赛娅怎么摇晃他的胳膊都不再开口。

马车转过街角，远处湖光潋灧。赛娅的抱怨声渐渐淹没在喜庆的乐声中，而前方花轿里，小燕子正偷偷将手伸出轿窗，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