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踏上奈何桥时,血月恰好攀上酆都城的檐角。桥下忘川水翻涌着青灰色的雾气,千百张扭曲的人脸在水面浮沉,尖利的哭嚎声撞得他袖中往生笔微微发烫。这位新任轮回王拢了拢绣着彼岸花的玄色官袍,衣摆扫过桥面石砖上干涸的血渍——那是昨日被鬼差拖走的怨鬼留下的。
“大人当心脚下。”引路的黑袍无常突然开口,铁链缠缚的右手虚虚挡在他身前。陈成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见桥头跪着个脊骨外露的老妪,正将一碗浑浊汤汁往挣扎的亡魂喉咙里灌。那亡魂的指甲在孟婆腕骨上抓出森森白痕,却仍有半碗汤泼在石阶上,凝成琥珀色的晶块。
“第十三次了。”黑袍无常的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划出一道血痕,“不肯饮汤的,照例丢进剜心台。”
亡魂被铁钩穿透琵琶骨拖走时,陈成瞥见他后颈浮现的朱砂印记——是枉死城的标记。往生笔在他掌心颤了颤,笔尖金芒如针尖般刺进皮肉。三日前阎罗殿上的争执声又在耳畔炸开,秦广王阴鸷的冷笑混着判官笔击打玉案的脆响:“陈大人若可怜这些孽障,不如替他们受完十八狱的刑期?”
酆都城门的青铜獬豸像突然睁开第三只眼,赤红瞳光扫过陈成腰间玉牌。黑袍无常立即退后三步,周身腾起黑雾:“下官只能送到此处。”陈成颔首道谢,指尖抚过牌面上新刻的“轮回殿主”四字,篆文边缘还渗着朱砂,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穿过九百九十九级白骨阶,森罗殿的阴气冻得他喉间泛腥。十尊阎罗雕像环立殿中,唯独末席空缺——那是他尚未正式接掌的轮回王座。秦广王端坐主位,玄铁面具下传出金石相击般的嗓音:“陈大人可知,为何十殿阎罗独你的王座要以镇魂木打造?”
不待陈成答话,东南角的宋帝王忽然轻笑:“自然是为防某些心慈手软的,被怨鬼扯进无间血池。”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陈成却盯着王座扶手上盘踞的恶蛟浮雕——那蛟龙七寸处钉着九根透骨钉,暗红锈迹顺着木纹沁入裂缝,仿佛某种陈年旧伤。
接印仪式刚进行到半途,整座大殿突然剧烈震颤。陈成手中轮回镜映出第七狱的景象:刀锯狱的玄铁闸门豁开裂缝,青面獠牙的怨鬼如黑潮涌出,将镇守鬼差撕成碎片。更骇人的是它们周身缠绕的紫黑怨气——那浓度足够将普通亡魂直接熔成血水。
“请轮回王即刻前往平乱!”秦广王的判官笔凌空写下敕令,却故意漏盖阎罗印。陈成冷笑,袖中往生笔划出半道金符,生生将敕令劈成两半:“不劳秦广王费心。”
刀锯狱入口的阴风里裹着碎骨,陈成刚落地便觉脚下一滑——半截肠子缠着铁链卡在岩缝间,看制式竟是鬼差之物。他并指抹过往生笔,金光在虚空勾出“镇”字诀,却发现本该镇压万鬼的符文撞上怨气竟如泥牛入海。
“大人小心!”斜刺里冲出的白衣鬼差挥伞挡住扑来的双头怨鬼,伞面绘着的曼珠沙华被利爪撕成两半。陈成趁机咬破指尖,以血为墨重写符文,这次终于将怨鬼定在原地。那鬼差转过身时,陈成呼吸一滞——对方左眼覆着青铜眼罩,露出的右眼瞳孔竟泛着活人才有的琥珀色。
“第七狱三千鬼卒只剩属下。”鬼差扯下染血的袖章,露出腕间烙印的“渡”字,“三日前增派的怨气丹有古怪,服用者七窍流血而亡,未服用的......”
话音未落,岩壁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陈成将往生笔横在胸前,金芒照亮前方百丈:堆积如山的鬼差尸体中央,赫然立着尊三丈高的血鼎,鼎身浮凸的恶鬼纹正在吞吃尸体逸散的黑气。这根本不是镇压用的法器,分明是炼制怨气丹的邪炉!
“秦广王好手段。”陈成齿缝渗出鲜血,强行催动往生笔书写“破”字。金符击中血鼎的刹那,鼎内突然探出数十条猩红触须,竟沿着金光反向缠住他的手腕。剧痛中,前世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灵台——黄沙战场,遍地婴尸,自己握着染血的剑跪在血泊里......
“大人醒醒!”白衣鬼差的伞骨刺穿触须,陈成趁机割破掌心,混着功德金光的血瀑将血鼎浇得滋滋作响。怨鬼们的哀嚎声忽然变成整齐的诵经声,他这才惊觉所有暴动怨鬼额间都浮出相同的莲花印——有人在它们魂核里种了渡业咒!
鼎炉崩裂时,陈成腰间灵犀珏突然滚烫。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飞溅的残片,见内壁刻着熟悉的生辰八字。寒意顺着脊骨攀上后颈,那是他前世为人时的命格。
“轮回王好威风啊。”阴恻恻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陈成抬头看见秦广王虚悬半空,玄铁面具裂开细缝,露出半张腐烂见骨的脸,“不过毁掉证据前,不妨看看这个。”一卷染血的生死簿摔在他脚边,最新几页记载着暴动怨鬼的来历——竟全是百年内被他判入轮回的“善魂”。
白衣鬼差的伞尖突然抵住陈成后心:“属下孟七,恭迎大人入局。”眼罩落地的瞬间,陈成在对方完好的左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金冠碎裂,官袍染血,与记忆里那个身披银甲却满面泪痕的将军渐渐重合。
血月西沉时,刀锯狱深处传来锁链重铸的轰鸣。陈成抚摸着王座上新增的抓痕,将半枚沾血的怨气丹按进镇魂木裂缝。灵犀珏在怀中忽冷忽热,像极了奈何桥头不肯瞑目的那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