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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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珠。”他唤了一声。

珠帘微动，瑞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帘外，躬身待命。

“去把朕案头那本新得的《玉台新咏》取来。”赵祯吩咐道，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只是闲话家常，“给婕妤解闷。”

瑞珠应声而去，动作迅捷无声。

郦知媋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侧影，阳光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刚才那点羞窘和试探，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化解，甚至还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她悄悄松了口气，心底那点初入陌生宫廷的惶惑，竟奇异地被眼前这片松墨书香和这温煦又深沉的帝王气息，缓缓抚平了。

于是，郦知媋拿到了书也就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就这么待到中午，在福宁殿用了膳之后，有大臣有要事要报，这才让郦知媋回崇徽殿。

福宁殿的松墨清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碗醒酒汤的暖意熨帖着四肢。

赵祯已去前殿理政，郦知媋在瑞珠的陪同下，踏着午后明晃晃的阳光往回走。宫道漫长，朱红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

方才殿内，赵祯带着戏谑笑意描绘的“醉酒背书”场景，虽让她羞窘，细想之下，却总觉得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她昨夜醉得人事不省，记忆全无，官家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可……她真的能干出拉着帝王背一晚上《上林赋》这种事？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一直沉默如影的瑞珠，此刻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依旧，打破了宫道的寂静：

瑞珠婕妤娘子

郦知媋侧头看她。

瑞珠目光平视前方，语调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实：“官家方才所言《上林赋》之事，并非实情。”

“什么？”郦知媋脚步一顿，愕然看向瑞珠。

瑞珠步伐未停，继续道：“昨夜娘娘饮醉后，并未吵闹。只拉着官家的衣袖，含糊说了一句‘这料子……好硬，硌……’，便伏在官家怀中沉沉睡去，再无其他言语举动。”她顿了顿，补充道，“官家抱您至榻上安寝，您亦未曾醒来。”

郦知媋杏眼微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来……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那句嫌弃龙袍料子硬……虽然也够丢脸，但比起什么“背书”“摘月亮”“浮天渊的夜明珠”，简直算得上乖巧至极了！

所以……官家方才在福宁殿，那双温润眼眸里漾着的笑意，那慢悠悠拖长的调子……全是逗她的？！他编了个荒诞的故事，就为了看她脸红窘迫、信以为真的模样？！

一股被戏弄的羞恼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上头顶。

郦知媋脸颊“腾”地一下再次烧了起来，比刚才在殿内更甚。

她咬着下唇，气鼓鼓地瞪着前方虚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瞪到那个还在前殿批阅奏章的“罪魁祸首”身上去。

“他……”那个名字在舌尖滚了滚，在光天化日之下终究没敢出口，只化作一声带着嗔意的低哼，“……骗子！”

瑞珠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这句大不敬的嘟囔，只平静地提醒：“娘子，路滑，留心脚下。” 她清冷的嗓音里，似乎也藏着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笑意。

郦知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阳光刺眼，她抬手虚虚挡了一下，指尖却触到自己滚烫的脸颊。

可心头那抹恼意竟奇异地化开，变成一丝隐秘的、甜丝丝的涟漪，悄悄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