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梦杀的话音像潮湿的藤蔓缠绕在耳畔,萧若风垂首听着,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石壁凸起的棱角,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洇入斑驳苔痕。
铁窗外漏进的月光碎成银箔,铺在他空荡荡的囚室里,映得那道蜷缩的影子愈发单薄。
他早该想到的。
从被投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牢起,北离的朝堂必定已翻云覆雨。
可当雷梦杀说出皇兄的名字时,胸腔里还是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那个曾背着他踏遍太医院、在暴雨里跪到昏厥的兄长,当真要弃他如敝履?
自嘲的笑意在喉间破碎,萧若风猛地摇头,锁链哗啦作响惊飞了梁上寒鸦。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堤:
七岁那年他误食毒蘑菇,是皇兄用嘴吸出伤口毒血。
及冠时闯荡江湖,皇兄亲笔书信能让沿途州府大开中门。
这样的情谊,怎会被岁月锈蚀?
"一定是有隐情。"
他对着阴影喃喃自语。
或许皇兄是在密谋着什么,或许雷梦杀口中的背叛只是障眼法。
想到此处,他的脊背渐渐挺直,眼中重燃起冷冽的光。
思绪却突然被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拽回。
叶凝芷走进牢房的画面再次浮现,红色的裙裾掠过满地荒芜,像一柄利刃划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这些年他在墙角摆满残香,每夜对着摇曳的烛火描摹她的眉眼。
可梦境里只有冲天火光,还有他在梦里拼命奔跑,却找不到出口。
如今隔着铁栏重逢,她是南诀长公主,而自己成了阶下囚。
萧若风望着掌心被镣铐磨出的老茧,忽然想起数日前那个闯入地牢的孩童。
石壁沁出的凉意爬上脊背,萧若风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膝间。
他的孩子,那个一见他就哭得抽噎的小家伙,究竟在南诀皇宫里受了多少委屈?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场焚毁一切的大火重叠。
……
南诀皇宫,鎏金烛台将案牍上的国书染成血色。
南诀帝捏着那卷明黄龙纹宣纸,重重叹了口气。
三日前北离使臣捧着求和书踏入宣政殿,素白绢帛上墨迹未干:愿割让边境五城,换回琅琊王萧若风与银衣军侯。
说是五城,实则南诀铁骑早已踏破其四。
那最后一座城池,若倾举国之力,攻下也并非难事。
明德帝这封国书,分明是想空手套白狼。
可这烫手山芋,接也不是,拒也不是。
若强行夺城,百姓势必逃亡,最终只余空城。
若应允议和,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得民心。
更棘手的是琅琊王萧若风。
北离军中第一人,若不是叶凌云出奇制胜,南诀怎能获此大胜?
放他归北,无异于纵虎归山。
可若将其斩杀——南诀帝的目光扫过案头琉璃盏,里面泡着的正是阿恒前日送来的安神茶。
他毕竟是阿恒的亲生父亲。
窗外夜风穿堂而过,烛火骤然明灭。
南诀帝望着摇曳的光影,忽然想起地牢深处那道孤绝身影。
杀不得,放不得,这局棋,究竟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