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因太子而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已被叶凝芷带来的奇珍异宝彻底抚平。
文帝脸上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孩童乍见新奇玩具般的浓厚兴趣。
他甚至亲自拿起那个白瓷茶具,迎着光反复端详,爱不释手。
“凝芷有心了。”
文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看向叶凝芷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实的赞许与亲近。
“这些东西,朕与皇后、越妃都很喜欢。”
宣皇后与越妃连忙附和,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意。
方才那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让她们直到此刻仍心有余悸。
“时辰不早了,凝芷舟车劳顿,便留在宫中用宴吧。”文帝开口挽留,是难得的体恤。
叶凝芷却敛衽一拜,声音轻柔,态度却不容置喙。
“陛下厚爱,凝芷心领。”
“只是凝芷离京多年,心中无时无刻不挂念着父亲的旧府。”
她微微一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思。
“恳请陛下恩准,容凝芷先行前往镇北侯府祭拜,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她搬出了为国捐躯的父亲。
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也无人敢于拒绝的理由。
文帝脸上的笑意果然淡去,神情变得复杂,有追忆,有叹息,更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
“是朕疏忽了。”
他长叹一声。
“也好,去看看吧。那座府邸,朕一直命人好生看管着,一草一木,都未曾动过分毫。”
“去吧,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进宫来找朕。”
得了允准,叶凝芷便不再多留,带着程知意向帝后三人行礼告退。
直到那抹湖蓝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太子依旧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僵立在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她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痴迷与执拗,几乎要凝成剧毒。
……
高耸的宫墙将午后阳光切割成一道道狭长的光带。
光影斑驳地落在青石板路上,幽深而寂静。
程知意跟在叶凝芷身后,直到远离了那座压抑的大殿,才终于敢小声地吐了吐舌头。
“郡主,刚刚可吓死奴婢了。”
“那位太子殿下,眼神好吓人,像是要活剥了人似的。”
叶凝芷目不斜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宫道里响起,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被欲望和愚蠢喂养大的废物罢了。”
“不足为惧。”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带着一种能瞬间安定人心的力量。
程知意瞬间就不怕了。
叶凝芷的眸光却微微一沉。
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这种会吠的犬。
而是那些藏在暗处,对你笑脸相迎,却随时准备给你致命一击的毒蛇。
两人在内侍的引领下,穿过幽深的宫道,朱红色的宫门已遥遥在望。
就在此时,远处迎面走来一男一女。
那两人皆穿着利落的劲装,身形挺拔,步履生风,与这宫中一贯的雍容华贵、行止有度,格格不入。
他们身上带着一股子,只有在边关风沙里才能淬炼出的铁血悍气。
叶凝芷的目光只轻轻一扫,便心中了然。
新贵,武将,圣眷正浓。
内侍见状,连忙小跑上前几步,尖着嗓子介绍道:
“郡主,这位是新封的曲陵侯程始,这位是萧夫人。”
他又立刻转向那对夫妇,态度愈发恭敬谄媚。
“侯爷,夫人,这位便是奉诏回京的清沅郡主。”
程始与萧元漪立刻抱拳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自有一股军人的风骨。
“末将(我)见过郡主。”
叶凝芷淡淡颔首,平静的目光自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她的视线,在萧元漪那张英气逼人、却难掩风霜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然而,就在曲陵侯夫妇抬头的瞬间,他们的目光越过了叶凝芷,直直地落在了她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只一眼。
两人的表情,便同时凝固了。
程始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瞬间寸寸碎裂。
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褪去了所有色彩。
天地间,只剩下那个跟在郡主身后,正安静垂眸的女孩。
那双不染尘埃的杏眼。
那个小巧挺翘的鼻尖。
那分明是刻在他心上,无数个午夜梦回时,用血泪一笔一划描摹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