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起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带着一股陈腐的腥气和傲慢。
苏暮雨抬起了头。
他脚下的血泊,倒映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手中的杀戮,缓缓停下。
窄长的伞中剑,剑尖的血珠滴落,在他脚下的血色镜面中,漾开一圈微澜。
周围,还活着的无双城弟子僵在原地,握剑的手抖得筛糠。
他们不敢动。
他们甚至不敢呼吸。
那个红衣的复仇恶鬼,收剑了。
“咔哒。”
一声轻响,黑伞合拢。
他动了。
一步。
又一步。
他朝着通往城楼的青石阶梯走去。
脚步很慢,踩在血泊里,声音沉闷,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城楼上所有人的心口。
他走过之处,原本悍不畏死的无双城弟子们,惊恐地向两侧退开。
如摩西分海。
一条由尸体和恐惧铺就的通路,笔直地呈现在他眼前。
无人敢再拔剑。
无人敢再出声。
城楼上,现任城主宋燕回喉咙干得要冒出火来。
他知道。
无双城百年的荣光与罪孽,都将在这个人踏上城楼的瞬间,迎来最终的审判。
终于。
苏暮雨站在了刘云起的面前。
十三年的血海深仇,隔着三步之遥。
一个,是满目狰狞的老鬼。
一个,是眼如死潭的修罗。
“孽种,十三年了,你的剑,可有你父亲卓雨落当年的半分风采?”刘云起挤出狞笑,试图用言语击溃他。
苏暮雨依旧沉默。
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片烧了十三年的死寂火海。
那火,是无剑城三百一十三口人流尽的血。
那火,是母亲倒在他面前时冰冷下去的体温。
那火,是他坠下悬崖时胸口剧毒灼烧的烙印。
这份极致的沉默,这份视他为无物的平静,让刘云起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再也无法镇定,怒吼出声。
“找死!”
剑光如瀑,带着无双城君临天下的霸道,直取苏暮雨!
战斗爆发。
刘云起的剑法大开大合,剑气纵横,威压骇人。
而苏暮雨,只是撑开了他的黑伞。
伞面旋转,像一个黑洞。
刘云起的剑招,无论多么势大力沉,靠近那片黑暗,便瞬间被格挡、偏转、消弭。
苏暮雨的剑,藏在伞后。
他不出则已。
一出,便是最简洁、最致命的轨迹。
他一人一剑,身法快到极致,化作十八道索命的血色鬼影,结成一座无人可挡的杀戮剑阵。
“狂妄小儿,给我死来!”
刘云起久攻不下,已现癫狂,将全身功力灌注于剑身,剑光暴涨,化作一张光网,誓要将苏暮雨连人带伞一同绞碎!
这是无双城绝学“天罗地网”!
城楼上一片惊呼。
然而,苏暮雨只做了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动作。
收伞。
踏步。
前刺。
一个剑客入门时便会练习的动作。
没有剑光,没有风声。
那柄黑色的伞中剑,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层层光网,精准地,送入了刘云起的咽喉。
时间冻结。
刘云起脸上狂暴的表情凝固,眼中是全然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灰白的胡须。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更精妙的剑法,而是败给了最纯粹的,只为杀人而存在的剑。
苏暮雨面无表情地拔出剑。
刘云起的尸身重重向后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宋燕回身上。
宋燕回浑身一颤,锵然拔剑。
“无双城弟子,可死,不可辱。”
苏暮雨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最终的宣判。
“从今日起,天下再无无双。”
宋燕回愣住了。
不是屠城。
不是灭门。
只是宣告一个事实。
苏暮雨没有再看他,走向城楼中央那块悬挂了百年的巨大牌匾。
“无双”二字,集尽了天下的傲慢。
他抬手,挥剑。
一道微不可查的破风声。
牌匾从中间,一分为二,断口平滑如镜。
两半残匾轰然落地,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中,摔得粉碎。
天下无双,就此终结。
宋燕回看着那碎裂的牌匾,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个连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的红衣背影。
他忽然明白了。
这座城的魂,已经死了。
“当啷。”
他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苏暮雨没有回头。
他撑开伞,一步步走下城楼,走过那片自己亲手制造的血海,走出了城门。
十三年的仇恨,燃尽了。
剩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
他只是走着。
走着。
走向那个,有光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