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顶楼天台的铁门吱呀作响，季凝汐蜷在蓄水箱后面翻开绿色软皮本。
这是她这个学期的第三本日记，每一页都记着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11.20 晴：周媛的保温杯忘在了操场上，我悄悄送回她桌上。她回来时用酒精湿巾擦了五遍。"
"12.1 阴：张老师说‘特殊时期要克服困难’，把我的座位调到了卫生角。值日表上我的名字被红笔圈出来，每天负责倒医疗废物垃圾桶。"
风掀起纸页，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飘然坠落。那是十月和晓玥在操场捡的，晓玥说要做成叶脉书签送她当新年礼物。现在叶片脆得能听见碎裂的声音。“
就像上周季凝汐在女厕隔间听到的议论：
"听说她每周吃的那种药会伤肝。"
"蒋芸妈妈在家长群发了肺结核科普视频..."
"你们看到她手背的针孔了吗？好可怕。"
季凝汐想尖叫，想撕开校服展示干干净净的手臂，想冲到广播站念完疾控中心的红头文件。但每次开口，声音总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那天，她在上课铃响过的十五分钟后才走进教室，掌心是密密麻麻的指甲掐痕。
张老师讲课的声音未停，好像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季凝汐回到卫生角旁的座位上，看到新发下的卷子上布满挥洒的叉，力透纸背。
张老师的声音忽然换成了阴阳怪气的调子：”某些人要是自甘堕落，谁也没有办法救。“
季凝汐把头埋进臂弯，不去看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和嗤笑。
她不懂，她错了吗？
没有......吧。
那为什么所有的恶意都向她扑面而来呢？
6
消防通道的数字跳到7时，季凝汐听见血管里结冰的声音。
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把栏杆染成幽绿，远处商业区的霓虹像溺死的星河。风掀起校服下摆，露出腰间还没拆线的伤疤————那是上周值日时被医疗废品箱的铁皮划破的，没有人发现她白衬衫下渗血的纱布。
风从领口灌进来，肋骨处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是上个月搬课桌时撞到讲台的淤青。
当时张老师说："小心点。"可她的高跟鞋正踩住她散落的课本，封面上"季凝汐"三个字被碾出细长的裂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班级群弹出林晓玥的生日合照。照片里她戴着季凝汐送的草莓发夹，背景是周媛家新装修的客厅。所有人都挤在暖色调的灯光里，桌上摆着季凝汐过敏不能吃的芒果蛋糕。点赞列表伴随着祝福的话语潮水般涌上来，淹没了两天前她发的结核菌素阴性报告。
季凝汐突然笑起来。原来消毒水擦不掉的，是早已扎根在血肉里的偏见。
轻轻握住早已锈蚀的铁栏的瞬间，寒意顺着冰冷的指尖传递到心里。
林晓玥的声音混在风中："叶脉书签要泡在碱水里......"
原来她们早就在制作标本的过程里，把友情也煮成了透明易碎的骨架。
鞋尖悬空，季凝汐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落叶，随着微风，飘下去，飘下去......
在令人安心的黑暗里，她终于能拥抱那个流着泪蹲在女厕隔间写日记的自己。
急速放大的地面浮现出熟悉的校园轮廓，所有窗户依然亮着灯，只是再没有一扇属于7楼的月光。
7
三月飘雪的那天，疾控中心最后一次来检查肺结核防控。
走廊新装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结核病科普动画，穿白大褂的卡通医生笑得眉眼弯弯。
储物柜最深处发现一本绿色日记，最后几页被撕得支离破碎。有片干枯的梧桐叶夹在其中，叶脉上写着的一句话被荧光笔反复加粗："等春天来了......"
没有后文。
残破的句号被水渍晕开，像永远等不到结局的休止符。
值日生无聊地翻了两页，随手把本子扔进了医疗废物箱中......
8
一个人的消失，自然并不影响整个地球的转动。
只是似乎也有些不同：
一位校医辞职了。
一个女生抱着一个星空手账本痛哭失声。
一个天台换了崭新的栏杆。
一个学校增添了心理辅导室。
还有，一个生命消逝在即将到来的春天里。
那个冬夜，成了永恒。
她终究没有等到她的春天。
【番外一：最后一个冬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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