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血之秘（18）

紫眸对上蓝瞳，霍雨浩在古月眼中看到的并非感动，亦非悲伤，而是几乎要灼烧一切的怒意。那紫色眼瞳深处仿佛有熔岩翻滚，将周遭的月光都映得黯淡了几分。夜风穿过廊下，卷起她银色的发丝，发梢掠过霍雨浩的脸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却又仿佛带着火星般的灼热。

“霍雨浩！”古月猛地攥住他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他拉近到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两人呼吸交错，她温热的吐息拂过他微凉的脸庞，眼底仿佛有紫色火焰翻涌，“你是我老师——你以为我银龙王，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去送死？”她的声音不像往常那般清冷，而是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嘶哑，像是受伤的龙在低吼。

（哪怕你并非真心为魂兽……我原也只打算将你囚禁……让你永远留在我能触及的地方……）

这后半句在她唇齿间辗转，最终被她狠狠咬碎在唇间，再未出口。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凌厉。

霍雨浩静默地注视着她，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的衣领，身形稳如磐石，未发一言。他那双湛蓝的灵眸深邃如夜海，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激动得有些失态的模样，也映照出窗外疏落的星子和那轮清冷的弯月。

（令她愤怒的……竟只是这个？只是……我的生死？）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他从不畏死，万年前便是如此。于他而言，无意义的苟活远比壮烈的死亡更为可怕。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他多半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他人，而他放不下的……可能只有身边这些人而已。

他甚至早已悄然布置好一切，包括将他关于血脉融合的所有研究记忆封存于一件魂导器中，设定好触发条件，确保即便自己突然陨落，成果也不会消失。他习惯了独自承担最坏的后果，却未曾预料到，有人会为此展现出如此炽烈、近乎失控的愤怒。

良久，紧绷的沉默几乎要凝成实质时，古月骤然松开了手。她猛地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略显单薄和僵硬的背影，肩颈线条却依然挺直，维持着银龙王最后的骄傲。

“……算了。”她扭过头，声线极力维持着沉静，却难掩底下深藏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魂兽血液，我会替你解决。”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下一句话，“我相信老师……不会让我失望。”这“信任”二字，此刻重若千钧，承载着她复杂难言的期望与忧虑。

霍雨浩依然沉默。但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沉的了然。他理解她——即便最终目的是为魂兽谋一条前所未有的出路，但要用同族之血作为实验的基石，身为银龙王，她心中又怎会毫无波澜？那不仅仅是冰冷的样本，更是她子民的生机。这份理解，让他一向冷硬的心肠，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歉疚般的柔软。

“两年半。”他终是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最多两年半，我定能将研究成果交付于你。”

月色透窗而入，如霜如练，静静洒落二人肩头，仿佛为这沉重的承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霍雨浩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两年半，已是他殚精竭虑、压榨自身极限所能争得的最短时限——那时，他亦将兑现对娜儿的那个承诺，那个他深埋心底、关乎另一个未来的承诺。时间，于他而言，从未如此紧迫而又充满意义。

就在这时，古月忽然倾身，将前额轻轻靠向他坚实的肩头。这举动来得突然，霍雨浩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下意识便想后退半步，拉开这过于亲近的距离。

“别动……”她轻声制止，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防备后的微弱与疲惫，“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她的气息拂过他颈侧，温热而真实。

她闭目，纤长的睫毛不再掩饰疲惫，轻轻颤动。手臂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挽住了他的手臂，仿佛怕他真的会挣脱逃离。“师妹既可向你撒娇……”她的话语模糊地融于他的衣料间，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为何不可？”这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委屈，与她平日清冷强大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或许霍雨浩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举动，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心房。

良久，夜风轻柔，远处不知名虫鸣时断时续。霍雨浩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耳畔传来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胸口也感受到她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重量，他才确信——她竟是真的睡着了。霍雨浩垂目望去，借着月光凝视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往日那双凌厉的紫眸此刻安然闭合，眼下却有一圈淡淡的青黑阴影。这些日子……他沉浸于研究与另一个承诺，确实疏忽了她，也未曾留意她独自承担了多少压力。

他无声轻叹，那叹息融化在夜色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愫。

事实上，他并不厌恶她的依靠，甚至心底隐秘处生出一丝奇异的、被需要的满足感。只是仍有些不惯——习惯了独自承受、习惯了规划与距离，这般突如其来的亲近与依赖，让他那早已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自那日后，古月待他越发不同，往日那份始于利益交换、略带疏离的虚假师徒情谊，不知何时已悄然变质，掺入了更多复杂难辨的牵绊……而他竟直至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微妙的变化。

“终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啊。”他低声自语，冷峻的面部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俯身，一手绕过她的膝弯，一手轻扶她的背脊，极为轻柔地将她横抱起来，动作谨慎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怀抱中的重量真实而温暖，与他记忆深处某个久远模糊的片段依稀重合。他缓步走向内室，将她安稳地安置于床榻之上，拉过锦被细心盖好。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彻底察觉，他对她的态度早已悄然转变——从最初视其为需要谨慎合作的银龙王、身份特殊的上司，至如今……这似师非师、似友非友，纠缠着责任、怜惜、承诺与一丝难以定义之情的微妙牵绊。

“只可惜……再过几年，我仍有非离开不可的事。”他立于榻边，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地流连于她安静的睡颜。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显得孤寂的轮廓。最终，他毅然转身，身影悄然融入了门外无边的月色，如同水滴汇入海洋，不留痕迹。唯有清冷的月光，默默填满了他离去后的空间，静静守护着榻上安眠的银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