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几事（2）

房间内光线微暗，窗棂将黄昏的余晖切割成细长的斜格，安静地铺在地板上。霍雨浩刚推门而入，便听见古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像一枚冰针落入寂静的水面：

“他的金龙王血脉……比上次更浓郁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黑发如流泻的月光垂落肩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霍雨浩脚步微顿。叶星澜正在屋顶专心练剑，剑气破空之声隐约可闻——此刻，他们之间的对话确实无需担心被第三人听去。

“所以，”古月忽然转身，步伐无声却迅疾，如同一缕风逼近他面前，“我亲爱的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的血脉剥离出来？”

她抬手，掌心按在霍雨浩身后的门板上，将他困在她与门之间狭小的空间里。那双紫眸锐利地望进他冰蓝色的眼底，仿佛要从中凿出真相。

霍雨浩呼吸微微一滞。

“额……这个，”他迅速整理表情，露出一贯的、略带为难却依旧温和的神色，“他现在血脉浓度还太稀薄。若强行抽取，不仅痛苦万分，于你的融合……效果也未必理想。”

他语气恳切，目光真诚，仿佛全然为她考量。

古月静静看着他，未置一词。霍雨浩的情绪控制堪称完美，几乎寻不到破绽。

然而，她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

“我尊敬的灵冰斗罗阁下，”她忽然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极美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您还打算……瞒我到几时呢？”

这笑容璀璨却冰冷，霍雨浩无心欣赏，只觉心底一沉。一天前那看似稳固的师徒情谊，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我好歹……也是银龙王。”她侧过头，声音低沉了几分，“对血脉的感知与研究，纵使不及你精深，也远胜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况且……”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锁住他，“我知道，你急于复活秋儿，对不对？”

“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他尚未成长、无力反抗时，抽取血脉？这样于你，于我，岂不都是最优解？”

她语气渐急，拽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向卧室的方向。“这样，你便能早日得偿所愿，而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两全其美，不好吗？”

话音未落，她已顺势向后倒向柔软的床榻，仰望着僵立在床边的霍雨浩。

平心而论，古月对唐舞麟并无多少私人恶意。她只是……只是不愿再看见霍雨浩将全部心神倾注于他人。这个念头，在今晨醒来发现身侧空无一人、而他却在庭院中专心指导叶星澜练剑时，便悄然滋生，迅速蔓延。

霍雨浩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或许吧。在你看来，这确是捷径，对你我皆有利。”

他忽然俯身，在古月略显惊愕的目光中，躺到了她的身旁。

“但是，古月，”他侧过头，望进她诧异的紫眸，“我终究是人类。人类的贪嗔痴慢、七情六欲，我无法彻底摒弃。我与他相识，听他唤我哥哥，这份情谊既已生成，我便不可能对他下手，更不会允许……你去伤害他。”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至于金龙王血脉，不必急于一时。将来，我自有办法说服他，自愿将血脉之力交托于我。”

古月能感受到他风衣布料微凉的触感搭在自己手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颊。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最好如此。”她低声说，指尖微动，一缕风元素悄然流转，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许，“有老师的保证，我暂且安心。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再度染上探究，“老师为何要对一个……‘仇人之子’，如此尽心尽力？”

霍雨浩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没想到古月竟已知晓此事，一时语塞。

“此前与叶骨衣闲聊时，略知了一二你万年前的旧事。”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再加上帝天也曾断断续续提及你的过去……拼凑起来，并不难推测。”

她忽然翻回身，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将脸颊轻靠在他肩上，语气轻柔却字字清晰：

“所以啊，我亲爱的老师，被唐三玩弄于命运股掌之间的可怜人……如今，又为何要放过他的儿子呢？”

霍雨浩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扪心自问过。他能将恩怨止于自己这一代，不迁怒于唐舞麟，但这不代表古月——身为魂兽共主的银龙王，愿意容忍一位神祇的后裔在她眼前安然成长。

“与唐三的恩怨……”霍雨浩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待神界归来之日，我自会与他做个了断。但舞麟……他只是他，并非其父。我也绝非那等迁怒于人、行报复之事的卑劣之徒。”

他抬手，似乎想抓住眼前流过的微光，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放下。

“至于魂兽一族的未来，古月，我向你承诺，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一个真正属于魂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