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西斯疗养院从外观上看起来相当正常,正常到与它的“名气”不符,正常到令人失望。
崭新的白色建筑,不染纤尘,仿佛旧日的贵族庄园。
城市林立的高楼,透着压抑,而索菲西斯却颇具田园风情。
穿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带领他们进入疗养院,走过大堂,走过露天花园,经过一个个别无二致的房间。
大约十五分钟后,三人在107室门前停下脚步。
工作人员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抱歉,患者只允许这位小姐进入。”
凯瑞恩皱眉,却不知如何反驳,规矩就是这样,切都要以患者意愿为先,他目露担忧地看向林音桐。
被他注视的人只微微点头:“可以。”
又在推门时给了他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不大的房间里,一张床,被子叠放整齐,不见一丝褶皱,一面墙的书柜,放满了书籍。
窗外阳光绕过斑驳树叶进入房间,洒落一地橙黄。
书桌旁,有个人背对她坐着。
“请坐。”那人突然出声,他的声音清悦而温柔。
林音桐环视四周,除了床沿,并无可以落座的地方。她谨慎选择站在原地,以防自己冒犯到对方。
他却在这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她的方向。
林音桐心中惊讶一瞬,那是一张属于年轻人的面庞,下半张脸带了黑色止咬器,看不清具体模样。
及肩的披发是和她如出一辙的纯黑,瞳孔却是少见的铅灰色,冷冽、神秘。
黑白条纹的病号服让他多了点虚假的脆弱。
“小姐,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我叫泽斐奇,或者你可以称呼我的中文名裴淮弃。”
泽斐奇说话间,已经单手提着椅子放在林音桐跟前。
林音桐惊讶于他流利且毫无口音的普通话,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泽斐奇看出她的疑惑,体贴解释道:“我的母亲是C国人。对了,我记得C国交往礼仪是握手。”
他伸出右手,修长苍白的手指,如同艺术品般精致漂亮。
林音桐和他简单握了下手,坐到他搬来的椅子上,切入正题:“裴先生你好,我叫林音桐。此次前来是想谈一谈你创作的剧本。”
泽斐奇坐到床边,仿佛参加什么重要会议,身姿挺拔端正。
“林小姐想知道什么呢?”
“就从剧本的灵感来源说起吧。我想文学和音乐一样都需要灵感。”
泽斐奇望着她,又像透过她看到回忆。
“如果我说是源于一段梦境,林小姐相信吗?”
林音桐点头,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却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其实是我朋友的故事。”
一般这样的开场实际上指的就是他自己,林音桐在心中毫无波澜的猜测。谁没有点痛彻心扉的过去呢?
泽斐奇接下来缓缓讲述了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千禧年,一个C国的女孩跟随父母到A国闯荡。
那时A国种族歧视很严重,他们被白人排挤、被黑人排挤,只能做最脏最累的活。睡过难民营,也住过桥洞。
转机发生在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女孩的父亲阴差阳错替黑帮老大挡了子弹。
黑帮老大也许是难得良心发现,他找到男人的妻子、女儿,发誓照顾她们。
他让她们住大房子,锦衣玉食,并收养女孩为义女,给她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
女孩身手不错,也很聪明,最重要的是心够狠,深得黑帮老大喜爱。
女孩的母亲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厌恶鲜血,厌恶打打杀杀,每天提心吊胆害怕游走在暗处的女儿死在自己面前。
终于,在女孩十八岁成年之际,她不辞而别。
女孩表现得异常平静,至少人前如此。
后来她成了帮会中举足轻重的存在,这对一个流落异乡的人来说,堪称奇迹。
渐渐地,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设计一场意外,假死脱身。
回归正常生活不久,她遇到一对善良白人夫妻,行至暮年,他们没有孩子,便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爱,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沉溺于如今的平静幸福。
女孩二十五岁时,谈了人生中第一场恋爱,却成了余生噩梦的开始。
男人比她小三岁,有时像弟弟一样对她撒娇,有时又像哥哥一样关怀备至、面面俱到,可惜所有温柔都是虚假的伪装。
相恋两年,女孩怀孕七个月。他们在双方父母见证下订婚,那一刻所有谎言都被揭穿。
男人的父亲正是女孩的养父,那个间接害死她父亲的黑帮老大。
三个月后,孩子出生。是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女孩看见他时,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初的选择。
女孩准备带着儿子离开,就在婚礼前夕。
也许是伪装太过成功,她让所有人都放下防备。
暴雨的夜晚,女孩带她的儿子时隔多年回到祖国,这里是A国黑帮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女孩的未婚夫绑架了曾经收留她的白人夫妻,逼迫女孩和他们的儿子回到他身边。
他知道,女孩的冷漠只是保护自己的外壳,实际上,她的内心柔软善良。
女孩只好带着快一岁的儿子再次踏上A国的土地。
她回到了那个承载她全部青春的异乡。
女孩最终并没有见到那对夫妻,他们因惊吓过度心脏病发,已经过世。
他们的死亡也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女孩以近乎惨烈而盛大的方式奔赴死亡,她点燃了码头军火库里的炸药,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这个故事,引起林音桐深深的思考,虽然和剧本并不一致,却也有相似之处。
泽斐奇很平静,仿佛他说的一切只是旁人的经历。
两人沉默无言。
许久后,林音桐忽而提问:“你朋友怨他的母亲吗?
“或许。”泽斐奇浅笑,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时离开了,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一开始我不理解,怨恨过她。现在,我不怨她了。”
泽斐奇唇畔笑意收敛起来,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