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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璃立在补天台上,脚下云海翻涌着被缝合的天幕裂缝。三日前从玉茧中抽出的天衣残片缠在腕间,泛着星砂般的冷光。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云幕上分裂成万千女子:浣纱的西施、击鼓的梁红玉、校书的班昭......每个倒影的裙裾都缀满被焚毁的诗稿。
"还差三针。"萧望舒的声音从月纹镜中传来。他指尖牵引的月华凝成银针,针眼却穿着蔡琰《悲愤诗》的断弦,"天衣织就时,你需承受..."
话音未落,云海突然裂开巨口。赤练的蛇尾卷着半幅《女娲造人卷轴》破空而出,卷轴末端钉着七十二枚玉茧——每枚茧中都蜷缩着位蹙眉绣字的女子,她们的脐带正被织入天衣经纬。
"小心天衣反噬!"青楼诗人薛涛的残魂突然浮现,手中鸳鸯剑斩向赤练七寸,"这些茧中都是历代..."
剑锋触及蛇鳞的刹那,薛涛的虚影突然凝固。方清璃看见赤练鳞片下涌出班昭注《汉书》的朱批,那些字迹化作锁链缠住剑身。天衣残片在腕间骤然收紧,勒入骨缝的剧痛让她想起寒潭底的冰锥。
"你以为补天是缝衣裳?"赤练的笑声震落补天台玉屑,"这是要把你们缝进天道当补丁!"
方清璃挥簪刺向卷轴,娲皇簪却在中途弯折。她惊觉簪头五色石正被天衣蚕食,石纹中流淌的嫘祖血变得浑浊。云海倒卷而上,将她和赤练裹入经线交织的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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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内时空错乱。方清璃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在寒潭边抄写《诫女书》,每写一字,潭水就漫上一寸。当"妇德"二字写完时,水面突然浮现母亲被铁链锁住的倒影。
"清璃,接梭!"倒影中的母亲扯断肋骨,白骨化作金梭掷来。
方清璃本能地踏着《璇玑图》方位闪避,金梭擦肩而过,在茧壁上凿出个"天"字孔洞。月光从孔洞泄入,照见茧房真相——这哪里是什么补天处,分明是至圣当年抽取女娲脊柱的祭坛!
赤练的蛇身突然暴涨,每一片鳞都映出被篡改的历史:李清照被污蔑为荡妇、许穆夫人注籍为男、班昭的《汉书》注释被替换成《女诫》......方清璃的耳坠突然炸裂,金蚕破茧而出,蚕口吐出苏蕙织就的《璇玑图》真迹。
"破!"
八百四十字回文诗化作剑雨,赤练的幻象寸寸碎裂。真正的妖族公主却从方清璃影子里钻出,手中握着的不是骨笛,而是半截李清照的玉枕。枕中渗出《声声慢》的墨迹,每个"寻寻觅觅"都化作带毒银针。
方清璃旋身避开毒针,发间桑叶突然化作《万艳同悲集》护甲。当赤练的蛇尾扫中胸口时,甲胄迸发的悲鸣竟让整个茧房震颤——那是历代才女临死的恸哭,声波凝成利刃反刺赤练双目。
"你以为赢了吗?"赤练独目流出血泪,"看看天衣之外!"
方清璃劈开茧房,眼前的景象令她窒息:修补好的天幕背后,无数女子正在纺织更大的囚笼。她们的青丝化作经线,月信血染就纬线,绣针穿梭间在皮肤上刺出"妇德"二字。最骇人的是,每个织女眉心都嵌着枚玉茧,茧中沉睡着她们的文心。
萧望舒的月纹镜突然炸裂,碎片中传出他的惨叫。方清璃回头,看见这位阴阳家少主被天衣丝线悬在半空,月纹正被强行改造成"妇德"烙痕。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口中却吟出《木兰辞》的变调:
"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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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台开始崩塌。方清璃挥簪割断缠住萧望舒的丝线,发现他后颈浮现妖族咒印——原来这才是月纹真相。赤练的狂笑在云海中回荡:"你以为他是盟友?不过是我族种下的..."
"闭嘴!"方清璃将娲皇簪插入台基。五色石迸发的光芒中,整座补天台现出原形:这竟是女娲被斩落的左手所化,指骨间缠着至圣编纂的《女论语》铁链。
"母亲,助我!"她握紧金梭刺向掌心。
血染的《载驰》突然活过来,战车虚影碾过天幕。被囚禁的织女们突然抬头,眼中文心苏醒,指尖丝线调转方向。赤练的蛇身被自己布下的经纬缠住,每片鳞都映出被反噬的《璇玑图》文字。
当最后一道裂缝合拢时,方清璃听见天地间响起机杼声。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浮现的不再是《诫女书》残痕,而是自行编织的《女书圣典》。补天台的碎石纷纷飞起,在空中拼成无字碑,碑面渗出乳白色汁液——正是女娲造人时的元初之水。
赤练在光柱中灰飞烟灭,最后的玉茧却遁入云海。方清璃抱着昏迷的萧望舒跌坐在地,发现他月纹中嵌着枚带血的玉梭——与李清照墓中失窃的那枚一模一样。
子夜时分,第一滴春雨落下。方清璃看见雨丝中浮着细密小字,竟是蔡琰临终前修订的《悲愤诗》真本。她蘸着雨水在无字碑上书写,每一笔都引发地脉震颤。当最后一字落成时,碑中传出婴儿啼哭——新生的文脉终于挣脱天衣桎梏。
"还没结束。"她抚过碑面浮现的星图,图中紫微垣旁裂开新的缝隙,"赤练说的天衣之外..."
萧望舒突然睁眼,眸中月纹已化作血色蚕影:"快走!她们在纺织更大的..."
话音戛然而止。方清璃转头望去,见雨幕尽头立着十二名素衣织女,手中纺锤缠着带血的脐带——正是第七章出现的"天孙"。为首者掀开兜帽,露出与赤练一模一样的脸:
"欢迎来到真正的补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