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Joy,"……
顾言阳的笔尖在作文纸上机械地滑动,不多时,那纸面便布满了杂乱的单词草稿。
老旧的空调出风口正嗡嗡地震动着,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老旧机器,他百无聊赖又满心烦闷地数着那不知第几个从讲台坠落的粉笔头。
"咚",粉笔砸在铁皮垃圾桶沿口,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言阳!开学第一天就梦游?" 黑板擦重重拍在讲台的闷响,瞬间打破了教室的沉闷。
前桌女生原本放松的肩胛骨骤然缩紧,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马尾辫在顾言阳模糊的视网膜上,不知为何分裂成了三条,那发梢轻轻扫过的地方,仿佛有魔力一般,空气里原本不易察觉的浮尘,突然就变成了密集的金色飞蚊,在他眼前乱舞。
他猛地从恍惚中惊醒,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像猫抓玻璃般令人毛骨悚然。
后颈那道蛇形纹身,随着他肌肉的绷紧微微扭动,那是初二那年,他用圆规针尖蘸着钢笔墨水,忍着痛亲手刻下的。每当他陷入混乱,这道凸起的疤痕就像一个可靠的坐标,能让他确认身体的边界,找到一丝真实感。
"现在去领教材。" 何川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有些模糊不清。
男人的袖口沾着未掸去的粉笔灰,顾言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盯住了何川手上的腕表。
"凭什么是我?" 高二学生的嗓音,像砂纸摩擦般掺着砂砾。
最后一排传来蒋宇压低的嗤笑,那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刀,刺痛了顾言阳的自尊。他的指甲下意识地抠进掌心,似乎是疼痛能将他溃散的意识一点点拽回。
他看见何川解开腕表,动作随意地放进讲台抽屉,金属与木板的撞击声,让他的牙龈一阵发酸。
上周,就是这块表,毫不留情地砸碎了他心爱的游戏手柄,飞溅的塑料碎片在瓷砖上弹跳的样子,像极了他被确诊 ADHD 那天,愤怒之下撕碎的诊断书。
"凭你扔掉的校服,是我用三个月班主任津贴买的。" 何川的阴影投在白衬衫上泛着冷冷的光。
顾言阳的思绪瞬间又被扯远,他突然想起行李箱底层那件旧校服,母亲在视频电话里说 "钱已经打给你舅了,找你舅拿生活费" 时,领口散发的樟脑丸气味,正从记忆深处汹涌地涌上来,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
椅子轰然倒地,在一片惊呼声中,他听见自己脊椎撞开后门的声响。
走廊上,热浪裹挟着油墨味扑面而来,那是新教材特有的味道。新教材的塑封膜在阳光下流淌着迷人的虹彩,却无法吸引此刻顾言阳的目光。
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声音被窗外疯狂的蝉鸣绞碎,变成了电子噪音般的杂波,在他耳边毫无意义地回荡。
天台铁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顾言阳迅速从袜筒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手指微微颤抖着。
火苗蹿起的瞬间,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汗湿的手指被有力地钳住 —— 是何川。何川的掌心带着粉笔灰特有的涩感,让顾言阳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
"教导处热成像监控覆盖所有盲区。"
男人的呼吸喷在他后颈纹身上,那感觉就像一条真正的蛇在吐信,让他脊背发凉。
顾言阳盯着水泥地上蜿蜒的水渍,那些水渍仿佛有了生命,正缓缓幻化成诊断书上的脑区扫描图,提醒着他与众不同的病症。
顾言阳愤怒地瞪着何川,吼道:“你凭什么管我!少在这假惺惺!”
何川眉头紧皱,声音提高了几分:“凭我是你班主任!凭我是你舅舅!我不管你谁管你?”
顾言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舅舅?你除了会教训我,还会干什么?在学校你是班主任,处处盯着我,现在又拿舅舅身份压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何川的眼神瞬间黯淡,他向前一步,微微俯身,目光紧锁顾言阳,语气虽刻意放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言阳,你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你?错了!我是你舅舅,更是你的老师,我比谁都希望你好!
顾言阳根本听不进去,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为我好?别拿这借口敷衍我!你就是想控制我,和我妈一样,都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残次品’!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说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
何川盯着他看了许久,等顾言阳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才上前环住顾言阳的手腕。
“说完了嘛?说完就跟我回去,《中学生守则》抄三遍,用正楷。”何川的声音虽不再强硬如铁,但依旧不容置疑,在空旷的天台回荡。
暮色渐渐漫进办公室,光线变得昏暗而柔和。
顾言阳的笔尖在纸面艰难地移动,仿佛在犁出一道道沟壑。
何川的钢笔静静搁在《分心不是我的错》扉页,压住 “前额叶皮质发育延迟” 那行批注。窗外飘来高一新生的军训拉歌声,带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
少年涂鸦的纸页被风轻轻掀起一角,露出狂草般的字迹:
“他监控我就像监控一台死机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