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在剧痛中醒来。
他的龙尾被九根陨铁锁链贯穿,钉在东海深渊的玄冰刑架上。海水裹着血腥气渗入鳞片缝隙,像千万把钝刀来回刮擦骨肉。三千年了,这座龙宫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琉璃瓦上覆满深海苔藓,盘龙柱被腐蚀得只剩嶙峋骨架,连鲛人侍女眼眶里跳动的磷火,都比夜明珠更像活物。
“时辰到了。”
龟丞相佝偻着背浮现在刑台边缘,手中托着的不是玉笏,而是一柄剔骨弯刀。刀刃上还粘着昨日剜下的鳞片,在幽蓝海水中泛着冷光。敖丙动了动脖颈,锁链碰撞声惊起一群食腐的盲鳗,它们贪婪地嗅着龙血,却被刑台外围的结界弹开。
“今日取脊鳞三片。”龟丞相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掌刑的是西海三公主。”
敖丙低笑一声,震得锁链哗啦作响。
西海龙族,当年为争夺东海灵脉不惜与幽冥海勾结,如今倒成了剐鳞最勤快的刽子手。他望向刑台高处悬浮的青铜鼎,鼎中盛着龙族最后的灵髓——那原本该是孕养幼龙的琼浆,现在却混着他每日被剜下的鳞片,炼成续命的丹药送往四海。
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西海三公主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珊瑚色的裙摆拂过台阶时,沾上了敖丙昨日留下的血渍。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就像三百年前那个雨夜,她躲在屏风后听着父王与幽冥海使者的密谈时一样。
“敖丙哥哥……”刀刃贴上第七节脊骨时,她突然哽咽,“西海的幼龙……这个月又死了十七条。”
龙尾猛地痉挛!
敖丙仰头撞向刑架,额角龙角在玄冰上刮出刺耳声响。原来如此。难怪今日的刀比往常更冷,原来西海那群老东西,连自己的血脉都舍得喂给幽冥海。他想起三百年前被抽干龙髓的堂弟,那小金龙临死前爪子里还攥着半块西海特产的椰粉糕。
“动手。”他闭上眼。
第一片鳞剥落的瞬间,敖丙听见自己脊椎断裂的脆响。龙鳞离体的剧痛让他眼前炸开猩红的光晕,那些光晕里闪过破碎的画面:父王将灵珠注入他灵台时的灼痛,哪吒的火尖枪贯穿龙腹时的狞笑,还有深海底那些日渐僵冷的龙卵……
第二片鳞连皮带肉掀起时,三公主突然尖叫后退。
整座龙宫在震颤,珊瑚礁崩裂成粉末,盲鳗群发了疯似的撞击结界。龟丞相的玉冠被震落,露出光秃秃的头壳上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敖丙百年前试图逃脱时,用断角捅穿的。
“幽冥海打来了!快押灵珠容器去祭坛——”
锁链应声而断。
敖丙在混沌中嗅到一丝熟悉的血腥气,不是龙族的,而是混着硫磺与莲香的、令人战栗的气息。三千年来第一次,缠在他龙珠上的封印裂开缝隙,滔天龙息裹着愤怒冲出海面。
他撞碎结界时,尾骨上还插着那柄弯刀。
渔村·子时
李灵从床板上滚落,掌心火苗“嗤”地烧穿了草席。
又是那个梦。梦里有个蓝衣少年被铁链锁在冰川上,每当他挣扎,自己胸口就像被人塞进一块烙铁。他跌跌撞撞扑向水缸,把脸埋进浮着冰碴的水里,却听见心底传来一声冷笑。
(“真狼狈啊,哪吒。”)
院外突然人声鼎沸。
李灵隔着破窗望去,看见村长举着火把冲进院子,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鱼叉的壮汉。最近总有人传他是妖孽,说他十年前被扔进海里却没淹死,定是吃了鲛人肉。
“妖孽现形了!”村长指着仍在冒烟的草席大吼,“十年前那场大火就是他放的!陈家媳妇亲眼看见他手心里喷火!”
李灵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冷硬的土墙。
掌心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火星,而是赤红的焰流顺着指缝淌下。他想起三个月前救落水孩童时,海水在指尖蒸发的嗤响;想起货郎说他眼瞳偶尔会泛起金红色,像庙里壁画上的恶鬼。
“烧死他!不然海神会降罪!”
鱼叉破窗而入的刹那,李灵本能地抬手格挡。
火焰轰然暴涨!炽白光圈以他为中心炸开,茅草屋顶瞬间化作飞灰。在村民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三头六臂,脚踏风火轮,手中一杆长枪刺穿龙腹。
(“弑龙者……”)
心底的声音骤然凄厉:(“你欠下的血债,该还了!”)
海风突然裹着咸腥气灌入废墟。
李灵怔怔抬头,望见漆黑的天幕被撕开一道裂缝,月光下,白衣染血的少年踏浪而来,身后拖着百丈龙影。那人每走一步,渔村的地面就崩裂一分,仿佛连土地都承受不住他的威压。
“哪吒。”敖丙掐住他喉咙的指尖结出冰霜,“你居然敢轮回转世。”
李灵在窒息中扯了扯嘴角。
真奇怪,他明明该害怕,胸腔里却翻涌着某种宿命般的亢奋。火焰顺着敖丙的手腕攀援而上,龙血与魔气交织的瞬间,两人同时闷哼出声——敖丙尾骨上的刀伤迸裂,李灵则感觉有铁链在魂魄上寸寸收紧。
“巧了。”他咳出一口滚烫的黑血,“我这条命,你怕是收不走。”
海天交界处炸开惊雷,第一波幽冥海的尸鲲已逼近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