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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庄园的晚餐

握冰聆凤

傍晚最后一点灰紫的暮光里,一辆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公交车,在盘山公路尽头一座巨大的铁艺雕花大门前,吭哧吭哧地吐出了最后一口黑烟,彻底熄火。

林凌最后一个从弥漫着劣质柴油味的车厢里钻出来,山间湿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激得他打了个寒噤。他抬眼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庄园,到了。

深灰色的巨大石砌围墙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沿着地势起伏,森然圈禁出一片庞大的领地。两扇沉重的黑色铁门无声地敞开着,门内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由高大橡树拱卫的碎石车道,一直没入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更远处,几点零星而昏黄的光点,勾勒出一栋庞大建筑的模糊轮廓,像蹲伏在阴影里的怪兽。

车下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除了刚下车的张鸣海、云曦晨和灵玉,门外竟然还站着另外五人。

最扎眼的是一个白发少年,不是老人的枯槁,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银白,在暮色里泛着微光,皮肤也白得近乎透明,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他脸上带着一种懒洋洋又兴致盎然的笑意,目光扫过公交车上下来的几人,最后精准地落在云曦晨身上。

“哟,云曦晨!”他声音清亮,带着点调侃,毫不生疏地径直走过去,自来熟地拍了拍云曦晨的肩,“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们被哪路小鬼请去喝茶了呢。” 他动作自然,完全无视了云曦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身后站着两对男女。一对是姐妹,眉眼有六七分相似。姐姐蔡千赋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审视感,嘴唇习惯性地抿着一条直线。妹妹蔡静芳则显得稚嫩许多,长发披肩,紧紧挨着姐姐的手臂,眼神里带着初来乍到的紧张和依赖,像只受惊的小鹿。另一个男人陈东身材壮硕,沉默地站在一旁,像块石头。最后是个穿着工装、有些油腻的中年男人老赵,他脸上堆着过分殷勤的笑容,眼神却浑浊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王浩宇。”云曦晨对着白发少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王浩宇手腕上那个看似普通的黑色运动手环。

王浩宇耸耸肩,目光转向林凌、张鸣海和灵玉,笑容不减:“新面孔?看来这次‘迎新’规模不小嘛。” 灵玉立刻接过话头,简洁地将林凌和张鸣海介绍给王浩宇几人。

就在这时,站在车头阴影里的那个老人——老赵管家,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不清的、类似痰涌的“咳咳”声,脸上那过分夸张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变得有些阴沉。他似乎想打断这场不合时宜的交流。然而,云曦晨只是抬眼,冷冷地瞥了过去。那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老赵管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喉结滚动,竟把那声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重新挤出那副令人不适的假笑。

“各位贵客,请随我来吧。主人家,已恭候多时了。”老赵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在老赵的带领下,一行人踏入了那扇仿佛择人而噬的黑色大门。门内,一条宽阔的碎石主路笔直地通向那栋隐在黑暗中的主宅。道路两旁,是精心打理过的巨大花园。正值某种花期,大片大片深红色的玫瑰在暮色里盛放,如同凝固的血液,馥郁到令人头晕的甜香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好漂亮……”蔡静芳忍不住小声惊叹,紧紧抓着姐姐蔡千赋的手臂。张鸣海也瞪大了眼睛,被这奢华的景象短暂地震慑住。

只有林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放缓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开得无比娇艳的花朵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常绿灌木。不对。太不对了。那深红的花瓣边缘,叶片的脉络……在暮色的掩映下,细看之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如同皮下渗出的血丝。那些翠绿的叶片,表面光滑,却毫无生机勃勃的光泽,反而蒙着一层沉沉的、挥之不去的死灰。整座花园,美则美矣,却像一个巨大的、精心修饰过的坟场,散发着腐朽和衰败的气息。空气里那股浓香,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甜。

“别乱碰东西。”王浩宇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意味,飘过林凌耳边。林凌心头一凛,默默收回了下意识想去触碰一片诡异玫瑰的手。

碎石路的尽头,一座巍峨得令人窒息的哥特式古堡终于露出了全貌。高耸的尖顶刺破昏暗的天空,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一片死寂的漆黑,如同巨兽空洞的眼眶。沉重的橡木大门无声地滑开,里面透出昏黄摇曳的烛光。

大厅内的景象与外界的死寂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耸的穹顶垂下,每一根棱柱都折射着数百支蜡烛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纤毫毕现。光滑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繁复的宗教壁画浮雕,那些天使和圣徒的脸在晃动的烛影里显得扭曲而阴森。一张长得夸张的桃花心木餐桌摆在大厅中央,上面铺着浆洗得笔挺的雪白桌布。而此刻,这张巨大的餐桌上,正上演着足以令人疯狂的一幕。

琳琅满目的珍馐美馔,层层叠叠,几乎要从桌沿满溢出来。金黄油亮的烤乳猪表皮酥脆,散发着致命的焦香;整只的烤孔雀展开着华丽的尾羽,姿态傲慢;巨大的龙虾泛着诱人的橙红光泽;堆积如山的各色水果鲜艳欲滴;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点心、汤羹,浓郁的香气混合成一股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咕噜……”张鸣海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眼睛发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口水几乎不受控制地分泌。蔡静芳也看得呆了,眼神迷离,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连一向冷静的蔡千赋和陈东,呼吸都明显粗重了几分。

“各位贵客远道而来,想必已是饥肠辘辘。请务必不要客气,尽情享用。”老赵管家站在长桌的主位旁,脸上挂着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假笑,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而,诡异的静默笼罩着大厅。没有一个人动。空气中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轻响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新人们的心,那食物的诱惑越是强烈,这恐惧就越是清晰。老玩家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老赵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褪去,如同面具在剥落。那浑浊的眼珠里,一丝冰冷粘稠的恶意开始弥漫。“怎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是嫌老朽怠慢了贵客?还是……这些粗陋的食物,入不了诸位的眼?” 随着他的话音,他那只枯瘦如鹰爪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椅背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坚硬的桃花心木椅背扶手,在他手下如同腐朽的枯枝,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同时,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皮肤下,似乎有某种暗色的、如同淤血般的纹路飞快地闪过,又瞬间隐没。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压力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大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云曦晨面无表情地第一个拉开椅子坐下。王浩宇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老赵那浑浊眼珠里翻涌的恶意,终究还是没开口,懒洋洋地挨着云曦晨坐下。蔡千赋眼神锐利地扫过老赵那只手和椅背的裂缝,脸色微变,立刻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妹妹蔡静芳坐下。陈东默不作声地跟上。

张鸣海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瘫软着扑到最近的座位上,抓起一只油光发亮的鸡腿就狠狠咬了下去,汁水四溅,喉咙里发出满足又痛苦的呜咽。陈东也像饿了三天的狼,沉默而迅速地叉起一大块烤肉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林凌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迫自己拉开椅子,坐到张鸣海旁边。那食物的香气,像无数只小手,疯狂地抓挠着他的胃和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吃!快吃!”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一盘摆盘精美、淋着琥珀色酱汁的肉排。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盘沿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后脑。林凌狠狠一咬牙,指甲用尽全力,隔着裤子猛地掐进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里!

尖锐剧烈的疼痛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食欲迷雾。眼前诱人的肉排似乎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阴影,那浓郁的酱汁气味里,似乎隐约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般的腥气。他猛地缩回手,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艰难地移开视线,眼角的余光瞥向其他人。张鸣海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进食的状态,脸颊塞得鼓胀,眼睛赤红,嘴角流着油渍和涎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食物。蔡静芳也吃得很快,小口但不停歇,眼神迷离。陈东更是风卷残云。老玩家中,云曦晨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刀叉切着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的肉,偶尔才送入口中一次,每一次咀嚼都显得异常谨慎。王浩宇则直接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抛着玩,完全没有动面前那些丰盛菜肴的意思,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蔡千赋吃得比妹妹慢些,但明显也在竭力控制着速度和分量,眉头紧锁。

林凌的目光最后落在管家老赵身上。那个老人站在阴影里,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更深了,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井,幽幽地映着餐桌上烛火的光,也映着众人失控饕餮的丑态。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掉入陷阱、即将被宰割的牲畜。林凌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寒。

这场漫长而诡异的“盛宴”终于结束。餐桌上杯盘狼藉,如同被蝗虫席卷过。张鸣海瘫在椅子上,打着饱嗝,眼神呆滞,肚子高高鼓起。蔡静芳也靠在姐姐身上,脸上带着一种餍足后的茫然。陈东则沉默地坐着,仿佛一尊吃饱了的石雕。

老赵管家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和蔼可亲”,他拿出一个古老的黄铜钥匙串,上面挂满了形状各异的钥匙。“夜色已深,请各位贵客回房休息。房间在二楼,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他声音恢复了那种干涩的恭敬,开始分发钥匙。

林凌分到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房间很大,陈设古旧奢华,沉重的天鹅绒窗帘垂落,遮住了外面深沉的夜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旧书和木头混合的霉味。巨大的四柱床挂着厚重的帷幔,像一个沉默的堡垒。

林凌反锁好门,又吃力地将房间里那张沉重的雕花单人沙发推到门后抵住。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毯上。大腿内侧被自己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那顿晚餐的凶险。他不敢睡那张床,只是靠着墙根,抱紧双膝,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庄园里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夜鸟的凄厉啼叫,更添几分瘆人。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就在林凌紧绷的神经因为疲惫而开始有些松懈的瞬间——

“咯吱……咯吱吱……”

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紧闭的窗户方向传来。像是指甲,又像是某种更干燥、更脆弱的东西在刮擦着玻璃。

林凌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抬头,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条缝。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月光,林凌清晰地看到,窗户的插销,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拨开!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插销彻底滑开了!

紧接着,窗扇被一股阴冷的风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惨白、扁平的手,没有指甲,只有用粗糙的墨线画出的几道象征性的黑色线条,从那条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探了进来!然后是另一只同样惨白的手,扒住了窗框。一个扁平的、轻飘飘的东西,如同被风吹起的巨大纸片,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诡异姿态,从那条狭窄的窗缝里“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房间厚厚的地毯上。

那是一个纸人。

约莫孩童般大小,用粗糙发黄的厚纸糊成。没有五官,整个头部就是一片空白,只在大概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用浓墨歪歪扭扭地点了两个巨大的、圆溜溜的黑点。穿着纸剪的、同样惨白的对襟小褂,下身是纸裤。它落地的姿态极其轻盈,没有一丝重量感。

林凌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硬。纸人?弱点是什么?火烧?水浸?撕碎?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片里的桥段,但在那两点浓墨画成的、空洞“注视”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那纸人似乎“看”到了林凌。它那扁平的、没有脖子的头,极其缓慢地、伴随着细微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朝林凌的方向转了过来。那两个巨大的墨点,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下一秒,它动了!

没有迈步,没有奔跑。它整个扁平的身体如同被狂风吹起的落叶,又像是一张被无形的手猛地抖开的薄纸,以一种完全无法预测轨迹的、飘忽诡异的姿态,瞬间就“闪”到了林凌的面前!那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啊!”林凌短促地惊叫一声,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扑倒翻滚!

“嗤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纸人那惨白的、边缘锐利如刀的纸手,擦着林凌翻滚而过的肩膀,狠狠地划在了他刚才背靠的墙壁上!壁纸上精美的印花被瞬间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下面灰暗的墙体!

林凌狼狈地滚到房间中央,后背重重撞在沉重的床柱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死死盯着那重新“飘”起、悬停在半空中的纸人。那东西的动作太诡异了,完全不符合常理,忽快忽慢,飘忽不定,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纸张摩擦声。

“弱点……弱点到底是什么!”林凌的脑子疯狂运转,汗水浸透了额发,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瞥见墙角立着一个沉重的黄铜落地烛台。赌一把!

林凌猛地抓起烛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再次扑来的纸人狠狠砸了过去!沉重的黄铜底座带着呼啸的风声!

那纸人似乎没有料到这反击,飘忽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就是这瞬间!

“噗嗤!”

烛台底座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纸人扁平的胸口!厚纸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撕裂开一个不规则的破洞!

林凌心中一喜,然而这喜悦还未来得及升起就凝固了!

那纸人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它被砸得向后飘退了一小段,胸口那个破洞边缘的纸张,竟然像活物般蠕动着,飞快地相互粘连、弥合!眨眼之间,那个破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皱褶!

物理攻击无效?!

林凌的心彻底沉入冰窟。就在他因这绝望的发现而失神的刹那,那刚刚修复了伤口的纸人,如同被激怒的鬼魅,猛地一“抖”!它整个身体瞬间折叠、缩小,化作一道惨白的影子,以比之前快了数倍的速度,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直接出现在林凌的眼前!

近在咫尺!

那张惨白、空洞、只有两个巨大墨点的扁平面孔,瞬间填满了林凌的整个视野!浓墨画成的黑点,如同两个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漩涡。纸张特有的、混合着劣质墨水和陈年灰尘的腐朽气味,冰冷地扑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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