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谋

晨钟响彻皇城时，宋宜春的轿辇已停在东华门外。他摩挲着袖中玉簪，簪头的木兰纹路硌得指腹生疼。这支今早老僧交付的玉簪，竟与三日前蒋蕙荪发间那支一模一样。

"英国公世子到——"

尖利的通传声刺破晨雾。宋宜春整了整簇新的朝服，衣襟上绣着的蟒纹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三日前他还是任人践踏的庶子，如今却成了袭爵的世子。命运翻覆之快，令人恍惚。

"宋世子。"朱漆宫门后转出一位绯袍太监，眉眼间堆着谄笑，"圣上在养心殿等着呢。"

穿过重重宫阙时，宋宜春注意到每个转角都站着佩刀侍卫。他们的刀鞘上皆刻着蟠龙纹——这是御前亲军的标志。老僧临行前的警告在耳畔回响："今日入宫，你踏出的每一步都有人盯着。"

养心殿前跪着个熟悉的身影。定国公蒋梅荪脊背挺得笔直，可朝服下摆已渗出血迹。宋宜春心头一紧，想起昨夜蒋蕙荪昏迷中呢喃的"兄长受刑"。

"英国公世子觐见！"

殿内飘来浓重的药香。宋宜春垂首入内，余光瞥见龙案上摊开的奏折，赫然是弹劾定国公府勾结前朝余孽的折子。而御座旁立着的那道倩影，让他呼吸一滞——

蒋蕙荪穿着女官服饰，发间木钗朴素无华。可当她转身时，宋宜春看清她腰间悬着的银铃，正是黎舒窈从不离身的那串。

"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虚弱嘶哑，"抬起头来。"

宋宜春抬眼，惊觉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形销骨立的老人。帝王冠冕下的面容布满青斑，右手无名指戴着枚白玉扳指，指环内侧隐约可见双鱼纹。

"听闻你与蒋家女有婚约？"皇帝突然咳嗽起来，蒋蕙荪立即奉上药盏。她递盏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新烙的凤凰纹。

宋宜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回陛下，臣......"

"年轻人两情相悦，朕自然成全。"皇帝打断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龙案，"不过蒋家女如今是尚宫局女官，按例需在宫中服役三年。"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宋宜春看着蒋蕙荪低垂的睫毛，忽然明白这是场精心设计的囚禁。皇帝要拿她当人质，牵制定国公府与新任英国公。

"臣斗胆。"宋宜春从袖中取出锦盒，"先父留有遗物，想请蒋姑娘辨认。"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就在蒋蕙荪接过锦盒的刹那，殿外突然传来骚动。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跌进来："陛下！冷宫......冷宫走水了！"

混乱中，宋宜春感觉有东西滑入掌心。蒋蕙荪借着宽袖遮掩，将一张字条塞给他。指尖相触时，他嗅到她袖中熟悉的木兰香——混着一丝血腥气。

"英国公随朕来！"皇帝突然起身，"蒋尚宫留下。"

穿过重重宫廊时，宋宜春展开字条。上面只有八个蝇头小字："玉簪成对，方启地宫。"字迹与福宁寺血书如出一辙，分明是蒋蕙荪模仿了他生母的笔迹。

冷宫的火势已被控制。焦黑的梁柱间，宋宜春看见几个太监正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与皇帝相同的白玉扳指。

"逆贼！"皇帝突然暴怒，"竟敢冒充朕......"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宋宜春本能地扑倒皇帝，箭矢擦着他脸颊钉入廊柱。混乱中他瞥见箭尾缠着片银铃花瓣——正是黎舒窈常佩的饰物。

"护驾！"

侍卫们组成人墙时，宋宜春发现皇帝的龙袍后襟裂开，露出肩头狰狞的伤疤。那疤痕形状诡异，像是一条被斩断的龙尾。老僧的警告再度浮现："真正的天子，肩有龙形胎记......"

回廊转角处，宋宜春假装整理衣冠，迅速将所见刻在玉簪上。簪尖划过簪身时，木兰纹路竟渗出丝丝血迹。他忽然想起蒋蕙荪说过，这对玉簪是用前朝罪人的骨血所制。

当夜值房中，宋宜春在灯下细看玉簪。簪身血迹干涸后，浮现出极小的篆文。他蘸水擦拭，文字愈发清晰：

"庆和二十三年冬，帝双生子，长曰瑄，肩有龙纹；次曰珏，足生逆鳞。以玉簪别之，簪裂则大劫至。"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响。宋宜春突然听见银铃声，推开窗，见蒋蕙荪立在宫墙阴影里。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紫色瞳孔妖异非常。

"地宫入口在钦安殿。"她声音嘶哑，"但要两支玉簪合璧才能开启。"

宋宜春伸手想拉她进来，却摸到满手粘腻。蒋蕙荪的官服下摆已被血浸透，腰间银铃缺了一瓣。

"黎舒窈......"

"她死了。"蒋蕙荪露出惨笑，"为我挡了毒箭。"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里带着蓝色冰晶——正是孔雀胆毒发的征兆。

宋宜春翻窗而出，却被侍卫脚步声逼退。再抬头时，蒋蕙荪已不见踪影，只有地上一串带血的银铃花瓣，指向钦安殿方向。

五更时分，宋宜春借口巡查潜入钦安殿。殿内供奉的真武大帝像前，两支玉簪静静躺在供桌上。蒋蕙荪不知何时来过，竟将另一支玉簪也送到了此处。

当他把两支玉簪并排摆放时，簪头的木兰花瓣突然自动拼合。供桌下的地砖发出沉闷的轰鸣，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宋宜春举灯而入，在甬道尽头看见令他血液凝固的景象——

冰棺中躺着两个少年，容貌与皇帝有七分相似。左侧少年肩头龙纹栩栩如生，右侧少年足底鳞片泛着青光。他们心口各插着半截断簪，断处正好能拼成蒋蕙荪常戴的那支。

冰棺旁跪着一具新鲜女尸。黎舒窈的银铃散落一地，手中紧握的奏折上写着惊天秘辛：

"庆和二十三年腊月，定国公夫人与先后同日产子。蒋氏买通稳婆，以女婴换走皇次子......"

宋宜春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若真如奏折所言，当年被调换的不止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的子嗣，还有......皇嗣。

"朕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

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宋宜春转身，看见皇帝站在甬道口，手中握着滴血的剑。龙袍下摆沾着银铃碎片，分明是刚与蒋蕙荪交过手。

"蒋家女说得没错，你果然聪明。"皇帝——或者说皇次子萧珏——露出狞笑，"可惜聪明人都活不长。"

剑锋刺来的瞬间，宋宜春抓起冰棺中的断簪格挡。两支断簪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地宫突然剧烈震动，真武大帝像轰然倒塌，露出背后鎏金密匣。

萧珏脸色大变："住手！那里面是......"

宋宜春已劈开密匣。明黄绢布包裹着的，是一道尘封二十年的立储诏书。诏书中清清楚楚写着：

"皇长子萧瑄，仁孝天授，立为太子。"

诏书右下角盖着真正的龙玺，印文与如今朝堂所用相差一画。宋宜春突然明白为何老僧要他带玉簪入宫——这根本是开启真相的钥匙。

"你以为蒋蕙荪为何要帮你？"萧珏突然狂笑，"她不过是利用你找到诏书，好救她那被囚禁的......"

话音戛然而止。一柄匕首从后心穿透他的胸膛，握着匕首的，是满身血迹的蒋蕙荪。她的紫色瞳孔开始涣散，发间落下的不是木钗，而是半截带血的银铃。

"快走......"她推给宋宜春一个包袱，"带着诏书去北镇抚司......"

包袱里是套太监服饰和出宫腰牌。宋宜春想抱起她，却被推开。蒋蕙荪靠在冰棺上，取出怀中另一支银铃，轻轻放在皇长子萧瑄的棺前。

"我们......终究没能救活任何人......"

地宫入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宋宜春最后看了一眼蒋蕙荪，她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支断簪拼在一起。簪身相触的刹那，整个地宫开始崩塌。

当宋宜春穿着太监服混出宫门时，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钦安殿方向腾起冲天火光，将半个皇城映得血红。

包袱底层，他摸到一块冰凉的金牌。那是北镇抚司的调兵符，背面刻着定国公府的暗记。金牌下压着张字条，上面是蒋蕙荪最后一笔绝书：

"玉簪本是一对，你我从来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