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画舫的琉璃瓦上,如擂鼓般震耳。窦世英倚在窗边,望着被雨水搅浑的河面。船行五日,明日就能抵达金陵城,可她的心却比这天气更沉闷。
案上的《河防纪要》翻到第三十七页——正是记载沉船地点的章节。墨迹间被人用朱笔勾出几处矛盾:同一段河道,在不同年份的记载中,水深竟相差两丈有余。
"在看什么?"
清冽的嗓音混着沉水香靠近。赵秋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月白中衣外松松披着件墨蓝外袍,发梢还滴着水。他刚与船老大密谈归来,身上带着河水的腥气。
窦世英指尖点了点书页:"这些记载有问题。"
"不错。"赵秋谷俯身,衣袖擦过她耳际,"永昌十二年,工部侍郎窦文昌主持疏浚此段河道,记录水深三丈二尺。"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另一行,"但三年后巡检司的奏报里,同一处变成了五丈四尺。"
窦世英猛地转头:"窦文昌是我大伯!"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赵秋谷眸色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我知道。"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照得舱内雪亮。窦世英这才发现,赵秋谷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你毒发了?"她慌忙去摸他手腕。
赵秋谷却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无妨,老毛病。"他声音很轻,"窦小姐,若令尊与这案子有关......"
"不会的!"她抽回手,"大伯虽在工部,但五年前就已致仕..."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五年前,正是赵家上一批商船沉没的时间。
雨声更急了。
赵秋谷忽然神色一凛,猛地吹灭油灯:"有人登船!"
黑暗中,窦世英被他拽到身后。舱外传来打斗声,接着是重物落水的闷响。赵秋谷推开暗格,取出那柄软剑:"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
话音未落,舷窗突然破裂!一个黑衣人持刀跃入,刀锋直取赵秋谷咽喉!
"铛——"
软剑如银蛇缠上刀刃,赵秋谷旋身将刺客撞向舱壁。那人却狞笑着甩出三枚透骨钉,直取窦世英面门!
电光石火间,赵秋谷纵身一扑。"噗噗"两声闷响,两枚钉扎入他右肩,第三枚擦着窦世英鬓角钉入舱板。
"秋谷!"她失声惊呼。
赵秋谷咬牙挥剑,刺客咽喉顿时绽开一道血线。更多的脚步声从甲板传来,他踉跄着推开暗门:"下去!"
暗门后是储酒的底舱,弥漫着浓烈的梨花白香气。窦世英扶着赵秋谷跌入酒瓮之间,听见头顶追兵的脚步声如雷。
"忍着点。"她摸索着拔出入肉三分的透骨钉,鲜血顿时浸透月白衣衫。借着缝隙透入的微光,她看见钉头发黑——
"有毒!"
赵秋谷额角沁出冷汗,却还强撑着笑:"看来...他们很想要我的命..."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溅在窦世英袖上。
窦世英撕开衣襟为他包扎,手指发抖:"解药呢?你常吃的那个..."
"没...用..."赵秋谷气息渐弱,"这是...孔雀胆..."
头顶的搜查声越来越近。窦世英突然扯下颈间玉坠——那是她周岁时祖母给的护身符,内里中空。她咬开机关,倒出三粒猩红药丸:"吞下去!"
赵秋谷怔住:"这是..."
"窦家秘制的解毒丹。"她直接塞进他口中,"能撑两个时辰。"
甲板上突然传来船老大的惨叫,接着是重物落水声。追兵开始逐个酒瓮搜查,最近的距离他们只隔三个陶瓮。
赵秋谷忽然揽住她的腰,低声道:"信我吗?"
不等回答,他抱着她滚入最近的空酒瓮。瓮内狭窄,两人不得不紧紧相贴。窦世英的脸贴在他渗血的肩头,鼻尖全是血腥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
追兵的脚步停在瓮前。
"检查这个!"
瓮盖被猛地掀开!
赵秋谷突然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凶狠又绝望。窦世英睁大眼睛,听见追兵嫌弃的啧声:"晦气,野鸳鸯。"
瓮盖重新盖上,脚步声渐远。
黑暗中,赵秋谷缓缓松开她,声音沙哑:"...不得已。"
窦世英摸到他滚烫的额头,心一横扯开自己衣领,将解毒丹咬碎哺入他口中。药苦得她舌尖发麻,却抵不过心头悸动。
"这也是不得已?"赵秋谷气息紊乱地问。
她贴着他耳畔,学着他平日的语气:"礼尚往来。"
酒瓮外,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