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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

两晋有汉骨

回营的路比来时更难走。雪化了一半,冻土翻成泥泞,每一步都陷到脚踝,混着血污的泥浆溅得满身都是。石邃的肩膀肿得老高,却执意不肯骑马,说要与弟兄们同路。我背着半箱仅剩的草药,走在他身侧,能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

主营早已撤到雁门关内,城楼上的羯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关的士兵见我们回来,忙放下吊桥,铁链哗啦作响,像在拉扯着无数亡魂。进了城门,才发现关内比关外更像人间炼狱——伤兵挤满了街巷,有的倚着城墙呻吟,有的躺在门板上,断肢残骸随处可见,血腥味混着雪水的湿气,让人作呕。

“桓医令!您可回来了!”一个汉人杂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是老者留下的帮手,胳膊上缠着渗血的麻布,“后营快装不下了,好多弟兄都在发烧,药……药也快没了!”

我跟着他往后营走,石邃默默跟在后面。营内的草棚是临时搭的,四面漏风,十几个伤兵挤在一堆干草上,个个脸色潮红,嘴唇干裂,见我进来,有人挣扎着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像鹰爪。

“是风寒。”我摸了摸最边上伤兵的额头,烫得吓人,“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找来,生火取暖!再烧些热水,让他们多喝!”

杂役们慌忙去搬柴草,石邃突然开口:“我去跟父亲说,调些烈酒和药材来。”他转身要走,却被我拉住。

“不必了。”我看着他肿得发紫的肩膀,“将军刚打完仗,粮草怕是吃紧。先烧些生姜水,用布沾着擦身退烧,能撑一时是一时。”

石邃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突然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扔给我:“这里面是苁蓉,你拿去煮水。”那是漠北送来的补品,他一直贴身带着。

我没推辞,接过皮囊就递给杂役:“快去煮。”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脚不沾地。风寒在伤兵营里蔓延,每天都有人死去,尸体被拖出去时,草棚里总会响起一阵压抑的哭泣。石邃每天都会来,有时带些伤药,有时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我给伤兵换药,不说一句话。

这天傍晚,我正在给一个高热不退的羯兵喂药,石邃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件黑色的披风:“天凉了,披上吧。”

我接过披风,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药味,是他常敷的活血草药。“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眉头却微微蹙起,“父亲说,过几日要回襄国。”

襄国是羯人的都城。我心里一动,抬头看他:“伤兵营的弟兄们……”

“能走的跟着走,不能走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父亲说,留些干粮和草药,让他们自求多福。”

我沉默了。自求多福,在这乱世里,不过是等死的另一种说法。

那晚,我坐在草棚外的石阶上,披着石邃给的披风,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洒在雪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老者的布包还在我怀里,里面的蒲公英和甘草已经干得发硬,我摸了摸,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在想什么?”石邃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在想,我们到底在为谁打仗。”我轻声说,“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这些弟兄,赢了又能怎样?”

他在我身边坐下,捡起一块石头,扔向远处的城墙:“羯人没有退路。不打,就是死。”

“那这些弟兄呢?”我指着草棚里熟睡的伤兵,“他们也没有退路吗?”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等回了襄国,我求父亲给你建个医馆,让你不用再跟着军队奔波。”

我笑了笑:“建了医馆又怎样?还不是会有伤兵送过来?还不是会有人死?”

他没再说话,只是陪着我坐了很久。月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回襄国的前一天,我去了趟城外的乱葬岗。老者和那些没能活着回来的伤兵都埋在那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小小的土堆,被风吹得快要平了。我给每个土堆都插上一根柳枝,那是汉人用来纪念死者的方式。

石邃远远地看着,没有过来。

大军开拔时,我骑着一匹瘦马,跟在伤兵营的后面。能走的伤兵只有几十个,个个面色憔悴,却都挺直了腰板。石邃骑马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我,像是怕我跟不上。

走出雁门关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关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这里,也不知道这些跟着我的伤兵能活多久。

但我知道,只要我还在,就会一直给他们治伤。

就像石邃说的,羯人没有退路。而我,也没有退路。我的路,就在这一个个伤兵的伤口里,在这一碗碗苦涩的药汤里,在这乱世的刀光剑影里。

路还很长,我会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因为我是桓野,一个在乱世里挣扎着救人的医者。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路。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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