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迅速吞没了罗曼的脚踝、膝盖、腰际。巨大的水压从身后被撕裂的舱门破口处汹涌灌入，发出沉闷如巨兽吞咽的轰鸣。连接舱内警报凄厉地嘶鸣，闪烁的红光将翻滚的水沫和扭曲的金属碎片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血色地狱。

罗曼在齐胸深、翻涌冰冷的海水中踉跄前行。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胸前断裂的肋骨，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神经，几乎让他窒息。头盔面罩被溅起的海水模糊，视野里只剩下尽头那扇紧闭的、如同恶魔独眼般闪烁着猩红标记的合金气密门。

“蜂后”。

唐。

林雪。

三个名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他混乱的意识。屏蔽盒里那枚冰冷的芯片在腰间沉重地坠着，而左手，隔着厚实的深潜手套，他依旧能感受到推进器上那个报废金属圆球里，子弹项链残留的冰冷轮廓。

十步…五步…三步！

他冲到门前，身体重重撞在冰冷光滑的门体上，激起一片水花。高频切割匕首的嗡鸣在海水和警报的噪音中显得微弱，幽蓝的能量刃抵在门缝边缘，试图寻找薄弱点。但门太厚了！远超之前的连接舱门！能量刃切割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飞溅的电火花！

“该死！”罗曼低吼，声音在头盔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

就在这时——

“嗤——！”

沉重的气压释放声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连接舱顶部，一个不起眼的通风管道格栅猛地弹开！一股刺鼻的、带着甜腻麻醉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喷涌而出！如同活物般迅速下沉，弥漫在冰冷的海水和空气中！

神经毒气？！

罗曼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但冰冷的烟雾已经接触到了头盔面罩和深潜服裸露的连接处！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狠狠砸中他的太阳穴！眼前景物瞬间旋转、模糊！

“砰！砰！砰！”

连接舱两侧的合金墙壁上，几块看似光滑的面板无声滑开！露出黑洞洞的射击口！数道幽绿的高能激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激射而出！精准地封锁了他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罗曼在眩晕和剧痛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他猛地向后倾倒，整个人沉入冰冷的海水！激光束擦着他的头盔顶部掠过，在身后的合金墙壁上留下焦黑的灼痕！海水暂时阻隔了毒雾的侵袭，但窒息感和水压让他肺部如同火烧！

他挣扎着在水下翻滚，试图寻找掩体。但连接舱空荡光滑，只有冰冷的墙壁和迅速上涨的海水！

激光束如同附骨之疽，追着他水下的身影扫射！灼热的光束刺穿海水，带起沸腾的气泡和刺耳的嘶嘶声！一道光束擦过他的左臂，深潜服瞬间被撕裂，灼热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呃啊！”他痛哼出声，呛入一口冰冷咸腥的海水！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滋啦——轰！！！”

连接舱尽头，那扇闪烁着猩红标记的合金气密门，毫无征兆地…向内开启了！

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一片更加幽暗、更加巨大的空间。没有刺眼的光线，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气息的微光弥漫出来。

激光束的扫射瞬间停止了。神经毒雾的喷射也戛然而止。

死寂。

只有海水涌入的轰鸣和罗曼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在头盔里回荡。

他挣扎着从齐胸深的海水中站起，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血水从左臂的伤口渗出，在深潜服上晕开暗红的污迹。他死死盯着那道敞开的门缝，如同盯着地狱的入口。

门后，一片绝对的死寂。

没有守卫冲出来，没有新的攻击。只有那冰冷的微光和无声的邀请。

陷阱？还是…诱饵？

罗曼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看了一眼手臂终端，代表“蜂后”的猩红标记，就在门后！近在咫尺！

没有选择了。

他咬着牙，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胸口的闷痛，拔出高频切割匕首，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一步步，踉跄地…走向那道敞开的、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地狱之门。

* * *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球形空间。

空间之大，远超罗曼的想象。穹顶高耸，布满纵横交错的粗大银色合金管道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如同巨兽的血管和神经。冰冷的金属墙壁光滑如镜，反射着空间中央唯一的光源——一个巨大的、如同倒悬蜂巢般的复杂结构。

那“蜂巢”由无数个六边形的银色金属单元构成，层层叠叠，精密而冰冷。每个单元都连接着粗细不一的管线，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指示灯。整个结构散发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科技感和压迫感，仿佛是某种活体机械的心脏。

而在“蜂巢”正下方，空间的核心位置，矗立着一个圆柱形的透明隔离舱。

舱内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微微荡漾着冰冷的光泽。

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同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蝴蝶，静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

唐老大。

他赤裸着上半身，虬结的肌肉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和医疗电极贴片的痕迹。他的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最刺眼的，是他右肩靠近脖颈的位置——皮肤被切开，肌肉组织暴露在外，一个硬币大小的、闪烁着幽蓝和猩红光芒的精密金属装置，如同毒瘤般深深植入其中！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光的生物机械神经索，从装置中延伸出来，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深深扎入他肩颈的肌肉和骨骼深处！

“蜂后”！

猩红的光点在装置核心规律地闪烁，如同恶魔的心跳。

隔离舱外，连接着复杂的控制台和全息屏幕。屏幕上是瀑布般流淌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神经信号流和能量读数。

而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白色西装，与这个冰冷残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仰着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欣赏着营养液中悬浮的唐老大，以及他肩头那个狰狞的“蜂后”植入体。

优雅。从容。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癫狂的满足感。

但丁·雷耶斯。

罗曼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如同冰水般涌向四肢百骸！高频切割匕首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他心底咆哮的杀意！

“啊…终于到了。”但丁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的声音透过空间内优质的扩音系统传来，带着一种歌剧咏叹调般的优雅和令人作呕的磁性，在巨大的球形空间里回荡。“欢迎光临我的‘沉思之间’，罗曼·皮尔斯先生。或者说…最后的客人？”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如同淬毒的蓝宝石，闪烁着疯狂、愉悦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的目光扫过罗曼狼狈的身影，扫过他滴血的左臂，扫过他胸前被固定带束缚的伤处，最后落在他手中嗡鸣的能量匕首上，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啧啧啧…看看你。像一条被丢进鲨鱼池的、遍体鳞伤的沙丁鱼。”但丁优雅地摊开手，“真可惜。林指挥官没能陪你一起进来。我给她准备的位置…就在托莱多先生旁边。”他指了指隔离舱旁边一个空着的、同样连接着复杂管线的透明柱体。

林雪…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罗曼的心脏！难道…她真的落入了但丁手中？！

“她在哪？！”罗曼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杀意和恐惧，匕首指向但丁。

“她？”但丁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一个固执而危险的小鸟。折断翅膀，总会安静下来的。”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嗡…”

球形空间一侧光滑的墙壁无声滑开。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亮起。

画面似乎是某个深海舱室的监控。光线昏暗。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蜷缩着一个穿着破碎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她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紧闭着眼睛，脸上带着擦伤和淤青。正是林雪！她的双手被高强度合金束缚带反铐在身后，脚踝也被锁住。一个闪烁着红光的金属项圈紧紧箍在她的脖颈上，项圈上延伸出的几根神经探针，深深刺入她颈后的皮肤！

她还活着！但被囚禁！被控制！

巨大的愤怒和一丝荒谬的希望瞬间冲垮了罗曼的理智！

“放开她！”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高频匕首直刺但丁！

“砰！”

一道无形的能量力场瞬间在罗曼面前展开！如同撞上一堵透明的钢铁墙壁！巨大的反震力将他狠狠弹飞！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匕首脱手飞出，滑出老远！断裂的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痛让他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耐心点，皮尔斯先生。”但丁的声音依旧优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踱步到控制台前，手指轻轻拂过几个按钮。全息屏幕上，林雪的画面被缩小，旁边切换出一个新的窗口——是连接舱的监控画面。画面中，海水已经快要淹没舱顶，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金属碎片。而在画面角落，几个扭曲的、闪烁着猩红光芒的金属身影，正从被撕裂的舱门破口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涌入！

是“深潜者”！它们追进来了！

“看啊，你的老朋友来接你了。”但丁微笑道，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它们很热情，对吧？尤其是…当它们知道‘蜂后’需要新的…养料的时候。”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隔离舱中悬浮的唐老大。

罗曼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屏幕上涌入连接舱的“深潜者”，又看向全息屏里被囚禁的林雪，最后看向隔离舱中如同沉睡傀儡般的唐老大…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瞬间将他淹没。

但丁欣赏着他脸上的绝望，如同欣赏一幅杰作。他优雅地拿起控制台上的一个银色遥控器，轻轻按下一个按钮。

“嘀。”

隔离舱内，淡蓝色的营养液中，唐老大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空洞。麻木。没有任何属于“唐·托莱多”的意志和情感。只有冰冷的、如同玻璃珠般的漠然。瞳孔深处，倒映着“蜂后”核心那不断闪烁的猩红光芒。

“站起来，托莱多先生。”但丁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通过扩音器传入隔离舱。

唐老大的身体在营养液中猛地一颤！如同提线木偶被强行扯动！他僵硬地、违背物理定律般地在液体中站直了身体！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任何焦距地“望”向前方。

“看到你面前那个人了吗？”但丁的指尖指向监控屏幕上痛苦蜷缩的罗曼，“他叫罗曼·皮尔斯。他是…敌人。”

唐老大空洞的瞳孔，缓缓转动，最终…“锁定”了全息屏幕上罗曼的身影。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机械化的…“识别”。

“杀了他。”但丁的声音轻柔，却如同最终的审判。

隔离舱的透明舱壁无声地滑开一道门。淡蓝色的营养液哗啦啦涌出。

唐老大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踏出了隔离舱。

冰冷的营养液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流淌而下。水珠滴落在光滑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赤裸着上身，右肩那个狰狞的“蜂后”植入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几米外，蜷缩在地板上的罗曼。

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混合着“蜂后”装置散发出的高频神经干扰嗡鸣，瞬间笼罩了整个球形空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唐老大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冲锋的姿态。他只是极其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抬起了一只脚。然后，沉重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力量感…踏前一步！

咚！

金属地板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他朝着罗曼的方向，迈出了第二步。目标明确，动作机械，却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压迫感！

罗曼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断裂的肋骨和左臂的剧痛让他动作迟缓。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唐老大，看着那双完全陌生的、空洞冰冷的眼睛，看着那狰狞闪烁的“蜂后”…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将他撕裂！

“唐…是我！罗曼！”他嘶哑地喊着，声音带着血沫。

唐老大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步伐依旧稳定、僵硬、致命。第三步！距离罗曼只有五米！

“杀了他！用你最擅长的方式！”但丁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癫狂，如同欣赏一幕血腥的歌剧。

唐老大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机械摩擦感…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标——罗曼的脖颈！

罗曼看着那只熟悉又陌生的、曾无数次在飙车后拍过他肩膀、也曾无数次在危难中拉过他一把的手…此刻却带着冰冷的杀意伸向自己…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地看向腰间——那个嵌着子弹项链的屏蔽盒！林雪拼死守护的芯片！找到“蜂后”的信标！

信标…指向这里…指向唐…指向但丁！

一个疯狂、绝望、带着同归于尽气息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他不再试图躲避唐老大伸来的手！

在唐老大那只带着死亡气息的手即将扼住他喉咙的瞬间！

罗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同时，沾满血污的左手，如同扑食的毒蛇，闪电般探向腰间的屏蔽盒！

“咔哒！”

盒盖弹开！

那枚薄如蝉翼、边缘带着烧灼痕迹、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蜂后”反向追踪信标芯片，被他染血的手指，狠狠地、精准地…按向了唐老大右肩那个裸露的、狰狞的、疯狂闪烁的“蜂后”植入体！

目标——植入体核心那个不断跳动的猩红光点！

“不——！！！”但丁的尖叫声第一次失去了优雅，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恐惧！他猛地扑向控制台！

太迟了！

染血的芯片，带着罗曼所有的愤怒、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完全地…贴合在了“蜂后”植入体那不断跳动的猩红核心之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到极致的能量乱流，如同亿万伏特的闪电，以接触点为中心，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