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林晓楠站在蓄水箱顶端,我的日记本在她指尖摇晃成苍白的蝶。秋风吹散她甜腻的嗓音:"原来你妈妈是精神病院的常客啊?"
我踩过满地碎玻璃,看见九江别在我领口的银枫叶在夕阳下淌出血色。林晓楠突然尖叫着后退,她脚下锈蚀的铁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日记本脱手飞出的瞬间,我扑向栏杆外晃动的纸页。
手腕突然被冰凉的手指扣住。九江半个身子探出护栏,风衣下摆在我脸上猎猎作响。我悬在六楼高空,看见他脖颈暴起的青筋没入歪斜的领口,中药苦味混着薄荷气息灌进鼻腔。
"抓紧!"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纹。我的指尖擦过飘落的纸页,突然看清最上面那行字:"今天帮我的男生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铁架断裂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林晓楠的尖叫突然变调,她抓住的电缆线擦出蓝紫色火花。九江拽着我摔回天台时,我的嘴唇撞上他锁骨处的银质纽扣。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他掌心的冷汗渗进我后颈的碎发。
"日记......"我刚开口就被突然按在蓄水箱上。九江的手垫在我脑后,呼吸扫过我沾血的嘴角:"别动。"他的瞳孔收缩成狭长的琥珀色裂缝,倒映着我身后蔓延的火光。
林晓楠攀着断裂的水管往下爬,燃烧的日记纸页像金红色雨点坠落。我想偏头查看,九江突然捏住我下巴。他拇指擦过我唇上血珠的动作近乎粗暴,眼底却浮着层脆弱的水光。
"你总是看不见危险吗?"他的质问带着药味的颤抖。我抬膝顶向他腹部,却被他用风衣腰带缠住大腿。这个姿势让银枫叶胸针的尖角刺进锁骨,疼痛引发的战栗顺着脊椎炸开。
消防车鸣笛由远及近时,他突然低头咬住我渗血的唇角。这个吻像他腕表边缘般冰冷锋利,却又带着中药的苦涩回甘。我扯住他后脑的头发,尝到他舌尖残留的薄荷糖碎渣。
燃烧的纸灰落在我们纠缠的衣袖间,九江的领带绞住我的手指。当他终于退开,我听见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他的掌心被玻璃碎片割破,血珠正坠向下方喧闹的人群。
"这是惩罚。"他用染血的手指抹过我的下唇,身后的消防云梯正在升起,"对不爱惜生命的人。"破碎的日记残页粘在他后背,依稀能看见"琥珀色眼睛"的字样泡在血渍里。
我扯下银枫叶胸针掷向他胸口:"那你该先捅自己一刀。"转身时发现安全通道被锁,九江的声音混着血腥味追上来:"西北角排水管连着花房。"
踩上围栏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九江的风衣腰带仍缠在我腿上,此刻正绷成危险的直线。他跪在满地玻璃渣上解开死结,抬眼看我的瞬间,有血滴顺着睫毛坠入瞳孔。
"安窦。"他染血的手指在空中画出弧线,"你会降落在开白菊的花圃。"消防水柱突然冲破云层,我们在暴雨般的水幕中对视。他浸泡在冷水里的白衬衫变得透明,心口位置有道陈年疤痕的形状。
当我顺着排水管滑向花房,最后看见的画面是他徒手掰开锁死的铁门。血痕在门上拖拽出长长的尾迹,像给秋日的黄昏盖了枚猩红的邮戳。
我跌进花房时压碎了整片白菊,腐烂的枝叶在掌心挤出粘稠汁液。九江说的排水管尽头根本不存在——这里分明是五米高的玻璃穹顶,断裂的钢架在天光下咧着参差的尖牙。
血腥味追着风衣腰带飘下来,抬头看见九江的手掌悬在排水管边缘,血珠顺着镀锌钢管蜿蜒成暗红色溪流。有滴血落进我右眼,视野突然泛起淡金色涟漪,白菊花瓣在血色中舒展成记忆里的模样。
七岁夏天的急诊室
消毒水混着中药味刺进鼻腔,我蜷缩在观察室铁床上抽搐。过量误食的夹竹桃汁在胃里烧出窟窿,恍惚看见隔壁床小男孩正在拆解机械钟表。
"要听齿轮唱歌吗?"他的手指缠着渗血纱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银色零件在他掌心排列成星图,嘀嗒声竟真的汇成童谣旋律。
护士推门而入时,他突然把发条塞进我手心:"别让他们拿走。"那截金属带着他的体温,在我溃烂的唇齿间尝到铁锈味的甜。
现实中的白菊突然剧烈摇晃,九江跌落在离我半米远的苗圃里。他白衬衫上的血手印和我记忆里的纱布重叠,腕间垂落的铜质齿轮挂件正在叮当作响——和十七岁那年的发条形状一模一样。
"你......"我攥住沾满泥土的齿轮,那些被镇静剂模糊的记忆豁开缺口。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分明是九江把发条藏进我舌底,才让医生没能收走最后的止痛玩具。
九江突然扯断挂坠链子,齿轮边缘在我虎口划出新的伤口。他染血的手指按上来,疼痛让记忆愈发清晰:当年他被西装革履的男人拽走时,腕间也有这样的铜色反光。
"现在认出来了?"他的呼吸扫过我粘着花瓣的眼睫,中药苦味里混进新鲜的血腥气,"偷吃夹竹桃的小哭包。"
玻璃穹顶突然炸开蛛网状裂纹,林晓楠的尖叫从顶棚传来:"原来你们早就有一腿!"她手里的美工刀正疯狂划拉着钢架结构,碎玻璃像暴雨般倾泻而下。
九江翻身将我罩在身下,脊背撞上翻倒的育苗架。我尝到他后颈渗出的血,混着七岁那年的铁锈味。他的手掌垫在我后脑,指缝间缠绕的白菊根茎让我想起急诊室输液的软管。
"抓紧。"他撕开风衣裹住我们头部,机械齿轮的嘀嗒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当顶棚彻底崩塌的瞬间,我看见他胸口陈年疤痕的真容——是夹竹桃叶形状的烫伤。
我们在玻璃雨中坠落,童年与此刻的时空在失重中重叠。七岁的九江用纱布缠住我抽搐的手腕,十七岁的九江把滴血的手掌贴在我颈动脉。急诊室的童谣与此刻的爆炸声共鸣,我终于听清那首齿轮唱的歌:
"白菊开在月亮背面,夹竹桃的毒是星星的茧......"
着地的瞬间,九江用身体撞开了温室侧门。我们滚进堆满腐叶的排水沟,他腕间的齿轮挂件终于停止歌唱。林晓楠的咒骂渐渐被警笛声淹没,而我攥着的那枚铜质齿轮,正严丝合缝地嵌入他锁骨处的伤疤。
"现在该物归原主了。"他声音带着坠落的震颤,染血的唇擦过我攥着齿轮的手指。那个未完成的吻悬在血腥与回忆之间,像夹竹桃汁液般甜美而致命。
我摘下他破碎的银枫叶胸针,尖端刺进他胸口的夹竹桃疤痕:"你早该告诉我。"当齿轮与发条在伤疤里咬合,我听见童年那台机械钟重新开始走动。
警用手电筒的光束切开夜幕时,九江把额头抵在我渗血的肩窝:"急诊室之后,他们送我去做了三年电击治疗。"他的呼吸在玻璃碎屑上凝成白霜,"为了忘记怎么把痛苦变成歌声。"
林晓楠的叫骂突然变成惊恐的呜咽,她正被警察从变形的钢架上解救。我摸到九江后腰藏着的老式怀表,表盘背面刻着"J.S."与我的病历号——那是我们共同偷渡出童年的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