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微量上美藕饼
当炽烈汹涌的三昧真火第一次烧穿半边天幕时,众神无不惊骇万分,生怕那在世杀星是彻底发疯来屠天神了。
当三昧真火在千万年间第无数次烧穿天幕界限之时,众神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感叹一句:“又开始了。”
“又开始了……”站在不远处的太乙真人深深叹气,看着在烈焰中身形渐渐扭曲的徒儿,又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这是十年内的第三次。”
“他肉身快要崩溃了。”一旁的敖光如此道。
哪怕是肉身成圣的三坛海会大神,也承受不了无休无止的时空乱流。
最开始的许多年,他一直怨恨着哪吒,可是看着他一次次走在绝路之上,撞得满身伤痕鲜血淋漓,那些恨便也渐渐无处安放。
他觉得,如果敖丙还在的话,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哪吒。
“那怎么办?”过来给兄弟护法的清源妙道真君收回神力,随手摸了摸哮天犬的头,在这件事上,他身为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些:“和他说别救你儿子了,他根本不可能从无穷无尽的大千世界中找到第二个灵珠子出手相助,敖丙回不来了”
“你前一刻说完,后一刻天庭和他一起没。”
这不是杨戬在危言耸听,而是一个险些就要发生的事实。
当年封神大战,哪吒被困入杀阵几度魔气侵体丧失神智,为了唤回入魔的哪吒,敖丙自甘重新化为灵珠融入哪吒体内,为他压制魔性。
自此,哪吒成就混元之体,天上地下再无人可阻他,也再无人可救他。
“敖丙……”
硬生生杀穿整片战场的凶神,站在烈火红莲中,满面血泪。
那把火不仅烧光了所有的敌人,也要烧死自己,他自顾自呕着血笑:“你个混蛋。”
你死了,要小爷怎么独活。
“等等——敖丙还有救!”
千钧一发之际,太乙真人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方法,硬生生拦住哪吒的自戕:“敖丙不是消散而是融进了你的体内只要你登天成神就可以用神力强行撕开时空壁垒去其他世界寻灵珠子相救把敖丙的神魂重新引出来!”
他太急了,一口气说完,险些把自己憋过去。
鲜血与烈焰将少年俊秀的面孔扭曲成了恶鬼的模样,而这只恶鬼小心翼翼地问:“当真?”
“当真!”太乙真人毫不犹豫地肯定下来。
其实怎么可能呢,茫茫时空中大千世界无穷无尽,差之毫厘便是谬之千里,这是一条连想都不需要想就知道的绝路。
只有哪吒这个疯子、傻子、呆子、痴子,才会走上这么一条绝路。
封神后的千万年,他无数次地穿梭在时空乱流中,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成功穿越到的其他大千世界,有的根本不存在灵珠魔丸,有的灵珠还未降生,有的灵珠又早早陨落,有的甚至连仙神都无有。
他的神躯早已千疮百孔,只是强行燃烧着,继续去找那不可能的一线生机。
或许这次,或许下一次,或许再十次,哪吒就会彻底湮灭在时空乱流当中。
他们本就是神明,可在此刻,却控制不住地想要祈求神明保佑。
保佑撞尽了南墙的少年,能够以血肉之躯,走过这条绝路。
红莲泣血。
哪吒在焚身烈火中走出,他没有余裕去感受身上熟悉的剧痛,只是凭借着对灵珠本能的熟悉与亲近,茫茫然睁开了眼。
面前不远,是另一个他。
“你是……此世灵珠子?”
灵珠子,倒是许久无人这么唤他了。
“不错。”中坛元帅高居尊位,睥睨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另一个自己:“本尊乃天庭中坛元帅,汝为何人,缘何来到此世?”
“你是灵珠子……”哪吒只听到了最为重要的二字,他按着心口,急切道:“快救救敖丙!”
敖丙?
在场众仙无人不清楚中坛元帅与华盖星君那诡异至极的朋友关系,此时听见另一个中坛元帅张嘴又是敖丙,顿觉天旋地转。
你们就和华盖星君过不去了是吗?
我们是来给中坛元帅庆功的,不是来送死的,你们这些破事真的不能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吗?
中坛元帅也是微微一愣,笑着低头看向身侧轮椅上的小龙:“丙丙,他说要救你?”
华盖星君先对着中坛元帅笑了一下,随后才道:“不,不用,吒吒很好。”
“听到了吗?”中坛元帅一把搂住身旁的华盖星君,不知为何,他很不喜欢这个口口声声要救敖丙的异世自己:“丙丙说他不用救。”
华盖星君很习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吒也才发现场中竟然还坐着一个“敖丙”。
看着华盖星君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哪吒直觉不对,只是有些顾及不上——反正这里也有哪吒,肯定会照顾保护好这里的敖丙。
现在他只有一件要事。
哪吒对中坛元帅急道:“不是他,是我的敖丙!我的敖丙为了救我,化为灵珠融进了我的体内,师父说只有其他世界的灵珠子出手,才能讲他的魂魄重新引出来!”
“那与我何干。”
听哪吒说他那个世界的敖丙,为了救他甘愿化作灵珠,中坛元帅的神色更冷了三分。
他示威一样握住华盖星君不敢反抗的手,在哪吒面前晃了两晃:“我的丙丙可好好在我手里呢,你的敖丙,生死与我何干,我凭什么要救?”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会……”
“我求你。”
在满厅仙家的注视下,哪吒开口了,他面对着中坛元帅,声音艰涩,却并不犹豫:“我求你。”
中坛元帅霍然抬眼。
他的手不自觉收紧,华盖星君的腕骨在他的掌心中被握得簌簌作响,可华盖星君却也完全没了感觉,向来空荡荡的双眼落在哪吒身上,只觉这一幕当真荒谬到可笑的地步。
哪吒,为了敖丙,开口相求。
满殿寂然。
哪吒历经千万年,行过无数世界终于走到此处。此时内伤外伤交困,身心神魂俱创,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腔滚烫热血硬撑着,只剩下最后要救回敖丙念头压倒一切。
桀骜不驯与天争命的飞扬烈火,不能弯折,不可弯折,竟也低了头、屈了膝。
“砰——”
便是再把天庭众仙丢去六道轮回走个百八十遍,他们也做梦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以杀证道、凶戾滔天的三坛海会大神,居然会屈膝相求。
那一跪,重得整个大殿的地砖都似微微震颤起来,有来无回的孤绝要将这威严的天庭、无情的仙佛都撼动。
良久,华盖星君才从巨大的荒谬感中回过神来,缓缓收回落在哪吒身上的目光,垂眼看向自己被中坛元帅握得青白的手腕,没有挣脱。
天庭众仙也逐渐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开始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这是……做梦吧?神仙也会白日做梦?”
“确实更像是在做梦。”
“是啊,当年天尊大闹东海,宁可削肉剔骨也未曾如此。”
“敖丙……那不就是东海龙族的……”
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在场两个哪吒的耳中。
只是两人皆仿若未闻,一者端坐尊位,神色晦暗不明;一者屈膝莲台,眼中满是决绝。他们同为一人、近在咫尺,却也相隔三千世界,横绝恨海情天。
“我行过无数大千世界,你是我唯一找到的灵珠子,只有你有办法救他了。”
哪吒五脏翻涌,嗓中也沁着腥甜的味道,像是被迫掀开了自己所有坚硬外壳的蚌,展露着鲜血淋漓的柔软。
膝下红莲颤动不休,瓣瓣锋刃生要刮去他一身血肉、嶙峋傲骨。
哪吒死死注视着中坛元帅,那把烈火燃到极处,却又在瞬间化作了满地飞灰,只剩下龙困绝境不甘的哀鸣:“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你能救敖丙。”
“我求你……中坛元帅,我求你……”
中坛元帅依旧沉默,只是他的眼神里有着复杂到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暗色,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叫喊着、挣扎着。
能在中坛元帅这个杀星面前面前说上话的没有几个,他师父太乙真人倒在其中,可是他却也选择了沉默。
冤孽,天定的冤孽。
是爱是恨,是恩是仇,都只能是他们自己之间的事,没有他人丝毫插足的余地。
“咔——”
中坛元帅低头,是华盖星君终于承受不住他掌心的力气,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只要再重一分,哪怕是神躯也要骨断筋折了——啊不,他早就没有筋了。
想到这里,中坛元帅的嘴角噙了些笑意,用指腹摩挲着华盖星君腕上的伤痕:“丙丙,疼吗?”
骨裂之痛。
华盖星给出的答复却是“不疼的,吒吒”。
“不疼吗?”中坛元帅又重复了一遍,却不等华盖星的答复,骤然自座位上起身,赤红战袍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线,他踏着浴火红莲,大步走向另一个世上的自己。
孤高杀伐了千万年的中坛元帅,忽然起了些许好奇,对另一个世界自己与敖丙关系的好奇。
浩荡神力霸道地闯进哪吒体内,细细查探他的每一根经脉,每一丝神魂,哪吒也极力配合着敞开自己,压下所有反击的本能。
“呵,废物。”
这是中坛元帅对另一个自己所下的评价。
哪怕是战场上千万年来游走在生死一线的中坛元帅,也没见过如此混乱的神躯,仿佛下一刻就能当场暴毙——当然,是拉着半个天庭陪葬的那种。
哪吒已经没有心力去在乎这些,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敖丙……”
“能救。”
那一刻,像是从地府回到了人间。
不可思议的希望如燎原的野火般骤然升腾,哪吒看向中坛元帅,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怕这是一个会被惊扰的梦。
“但丑话说在前面。”中坛元帅抬手止住了哪吒的话语,冷声道:“他已与你神魂相融,想要救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我仙力为引,将他从你的魂魄中一分一毫抽丝剥茧地抽出来。若行此法,你不仅会身受重伤,千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其痛楚更是有若……”
中坛元帅看着哪吒,不像是在授法救人,反倒更像是在看生死仇敌,他眉目冷硬,一字一顿:
“剥皮抽筋、削肉剔骨。”
哪吒便笑了出来:“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