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似火,层层叠叠燃遍整座城池,风卷着碎叶掠过断壁残垣,砖缝里积着半枯的苔藓,连鸟鸣虫嘶都绝迹,整座城静得像沉在水底,唯有城中心那座“悦安楼”青瓦朱窗,檐角悬着的铜铃纹丝不动,在死寂里透着几分诡异的鲜活。
纪凌立在楼前,玄色剑袍下摆扫过脚边碎裂的青石板,他眉峰紧蹙——满城废墟中,这小楼竟连一片瓦当都没缺损,雕花木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头暖黄的烛火。
正思忖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青布短褂的小二迎了出来,靛蓝色腰带系得规整,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眼角连一丝细纹都没有,仿佛这满城荒芜与他毫无干系:“客官,回来了。”
那笑容太僵,纪凌眸色一沉,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佩剑“青霜”上,指尖凝起的剑气骤然袭向小二!谁知剑气刚到小二身前,一道淡金色的结界突然亮起,将攻击稳稳挡在外面,连点涟漪都没溅起。
小二不闪不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语气平和得像在问寻常琐事:“客官怎么了吗?”
“呀——”一声轻呼从纪凌身侧传来。兮水谣攥着绣满粉白桃花的裙摆,嫩黄色的襦裙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她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搓着手臂,肩膀还不停发抖,一副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太、太吓人了,师姐!我怕!”
说着,她就往身侧的慕容语怀里扑——按照原想的戏码,这一扑既能显得自己柔弱,又能让师姐护着她。
可慕容语心里早把小师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暗自腹诽:“演得什么烂戏,眼神都没藏住那点小算计。”
她足尖轻点地面,酒红色的广袖裙随着转身划出一道华丽的弧线,裙摆上绣着的金线缠枝莲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烈焰牡丹。
避开兮水谣的同时,她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尾上挑,目光里满是不屑:“师妹,你可真是个废物,连装害怕都装不像。”
“宿主大大好飒!刚才转身的样子美翻了!恶毒值+15!”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雀跃的欢呼声。
慕容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在心里轻描淡写地回:“低调,低调。”
兮水谣扑了个空,眼看就要摔在青石板上——她原想借着摔倒再卖波惨,可慕容语不按常理出牌,她只能硬生生拧转身体,凭着练了多年的柔韧筋骨,后腰往下一沉,竟稳稳来了个后空翻,鹅黄色的裙摆划出个轻快的弧度,落地时还顺势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假装自己本就想这么做。
不远处,穿月白长衫的仙流儿倚在断墙上,广袖上绣着银线流云,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无奈。
这两个师妹,到了这种地方还不忘耍小性子。
纪凌早已习惯了她们的吵闹,只是目光依旧紧锁着悦安楼的小二,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思索着那道结界的来路。
头顶的枫树枝桠摇晃,一片红叶飘落,露出藏在树影里的两人。
一人穿深灰色道袍,衣摆绣着暗纹松针,墨发用木簪束着,是陈师伯;另一人身着鹅黄色短打,脸色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是他的兄弟的儿子。
“陈师伯,我们不去帮他们吗?”雪峰压低声音,指尖还攥着片刚摘的枫叶,声音里满是好奇。
陈师伯指尖夹着枚铜钱,轻轻转了转,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回道:“傻孩子,这种事本就是历练,让他们自己琢磨才好。”
但他的眼中闪过狡黠。
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有风吹枫叶的“沙沙”声。
忽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悦安楼里传来,门被推开,一个穿白金色战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衣袍上绣着暗纹云纹,领口和袖口滚着银边,腰间系着玄色玉带,挂着枚白玉佩;他墨发用一白玉簪子束着,额前留着几缕碎发,遮住了一点眉峰,脸色清冷,下颌线利落,只是脸上戴着张与人皮相近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容貌。
正是萧同尘。
那小二见他出来,便往后退了两步,依旧站在门边,笑容不变。
“师弟!”兮水谣眼睛一下子亮了,刚才的“害怕”早已抛到脑后,她快步跑到萧同尘面前,伸手想去碰他的面具,嫩黄色的襦裙随着跑动晃出活泼的弧度,“你长得这么好看,戴什么面具嘛!早应该摘下来,让我欣赏欣赏。”
萧同尘心里暗自吐槽:“我不戴面具,等着仇家找上门吗?”
他这张面具是从空间里翻出来的,戴上后连自己都看不清模样。
他还不知道,在如今这些“熟人”的认知里,他早就死了。
可面对师姐的热情,他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只是垂了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在面具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带着点故作沮丧的委屈:“我长得不好看,戴面具是怕吓到你们。”
心里却早就扬起了小尾巴:“切,论颜值,我可是天下第一帅,只是这面具挡着罢了。”他以为兮水谣的话只是安慰人的客气话,压根没往心里去。
仙流儿这时走了过来,月白长衫扫过地上的碎石,她浅紫色的眼眸看向悦安楼和周围的残垣,语气带着疑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有这楼是完好的?”
萧同尘沉吟了片刻,目光扫过那道淡金色的结界,缓缓开口:“是千幻狐妖。”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种狐妖最擅长织幻境,寻常狐妖多是勾引人心,可千幻狐妖的幻境更厉害,话本里常提的‘摄魂幻境’,就是它们的手段。”
“哦,原来都是假的啊!”兮水谣恍然大悟,连忙把藏在身后的兔子灯往怀里塞了塞。
那兔子灯里面可是有许多吓人,东西可不能让小师弟瞧见,灯面画着粉白的兔子,还点着蜡烛,此刻她怕这“幻境里的东西”消失,攥得紧紧的。
不错不错,有收获,几盏新灯。
萧同尘却摇了摇头。
仙流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浅紫色的眼眸沉了沉:“千幻狐妖要织这种能以假乱真的幻境,需要借活人的灵魂做‘阵眼’……所以,这里的‘幻’,不全是假的?”
慕容语这时走了过来,酒红色的广袖搭在臂弯里,指尖轻轻点了点不远处的小二,挑眉问道:“那他呢?他总不是活人吧?”
“他是木偶。”一个声音从枫树下传来李长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穿藏青色儒衫,衣摆绣着墨竹,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寥寥几笔山水,“而且外面这道结界,阵法精妙得很,就算是宗门里的阵法大师来,也未必能解开。你们没觉得,这阵法的纹路,和咱们宗门的阵很像吗?”
一旁的溪水遥忍不住插话“嘿,师兄师兄,你什么时候换的一身衣服?”
他没有回,心里暗道好歹让我出一下风头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不过,这阵法比咱宗门的阵要精妙百倍。”
“哇……”兮水谣听得咋舌,忘了藏兔子灯,举着灯晃了晃,“搞这么厉害的阵法,果然还是这种酒楼生意就是赚钱啊!”
“好了,乖徒儿们,该走了。”枫城出口的方向,传来陈师伯的声音。众人看过去,只见穿深灰色道袍的陈师伯正靠在一棵老枫树下,身旁的雪峰坐在块石头上,白蓝色的短打沾了点草屑,脸色依旧苍白,却笑着朝他们挥手。
“师傅真是的,刚才不出来,现在才喊我们!”兮水谣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还是拎着兔子灯,快步朝出口走去。
慕容语和仙流儿跟在后面,李长生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跟上。
纪凌路过这位师弟时,忍不住笑摇摇头。
萧同尘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眼悦安楼前的小二那青布短褂下的“身体”,其实是用禾萝的尸体炼制而成的人偶。
刚才李长生说他是“木偶”,其实说错了。
他心里掠过一丝复杂,倒不是因为这个人而复杂,而是因为……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小二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可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有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极淡的爱恋又像是怀念,还带着点不舍。
很快,他的身体化作细碎的光粒,随着风飘向空中,渐渐消散在红枫之间。
悦安楼的柴房里,一个小型的法阵突然亮起法阵中央,放着一个和刚才那小二一模一样的木偶,木偶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法阵的光芒褪去后,木偶“活”了过来,迈着僵硬的步子,开始清理柴房里的杂物,动作和刚才的“小二”别无二致。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粗哑的声音喊:“小二,来间客房!”
木偶立刻扬起标准的笑容,快步走到门口,微微躬身:“大阿哥,这边请,客室已经打扫好了。”
……
昏暗的地底,深处藏着一间密室。密室中央,放着一口尘封了许久的朱红棺木,棺木上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颜色早已暗沉,却依旧透着几分妖艳。
“ 有五采,鸟三名,一曰凰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
忽然,棺木里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双酒红色的眼眸缓缓睁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慵懒,又藏着点哀怨。一位男子的声音从棺木里传来,轻柔得像羽毛,却又带着点委屈:“小心肝,你怎么还是这么无情……幻境里,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表明心意呢。”
另一边,萧同尘跟着众人走出枫城,往皇城赶去。
刚踏入皇城的范围,他突然打了个寒噤,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一来到皇城,就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可这地方他明明没来过,那种熟悉里,还藏着点说不出的压抑。
皇城深处,皇宫的书房里。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正坐在案前,龙袍上绣着金线盘龙,龙鳞栩栩如生,腰间系着明黄色玉带,挂着枚赤金镶玉的佩印。
他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蘸着浓墨,正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忽然,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里,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主子,下界各宗前来的弟子,已大部分到达皇城。另外,几方城主最近多次汇聚在一起吃酒,还有……”
说到这里,暗卫的声音顿住了,他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颤,似乎不敢说下去。
男子握着笔的手停了下来,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还有什么?”
暗卫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视死如归般说道:“琉璃花,在今日时亮过一次,属下去查看时,看到一个身形和琉璃少君相似的人,可容貌却不一样那人的样貌,和妙青山上那位,有几分相像,之后,琉璃花就再也没亮过。”
坐在上首的男子,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上的一滴浓墨,“啪”地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渍。他盯着那团黑渍看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声音依旧平静:“回去吧。”
“是。”暗卫连忙起身,像影子般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没留下。
他的内心可不平静。
男子的目光落在案上的画纸上——那是他最初遇见“他”的场景可现在,那团黑渍正好晕在人物的脸上,把未画完的轮廓盖得严严实实,这幅画,算是毁了。
他抬手,指尖凝起一缕微弱的火焰。
火焰落在画纸上,瞬间舔舐着宣纸,很快,整幅画就被火舌吞噬,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只在案上留下一点焦痕。
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窗棂轻轻作响。
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看一看我,我不想只在梦里遇见你。
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