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秋：深骨埋领

沈清秋醒时，指尖触到的是冰。

寒气顺着衣袖往骨缝里钻，他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捆在寒潭边的石柱上。铁链嵌进手腕，勒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很快又被风吹干。

「师尊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清秋仰头，撞进一双漆黑的眼。洛冰河就站在潭边，玄色衣袍在冷风中微动，手里把玩着那支曾用来挑断他手筋的玉簪。

「冰河，」沈清秋的声音干涩，「这是何意？」

洛冰河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刺骨的寒意：「师尊觉得，该是什么意？」他俯身，冰凉的指尖划过沈清秋的脸颊，「当年师尊将我推下无间深渊时，可曾想过今日？」

沈清秋闭上眼，喉间涌上腥甜。他记得那一日，洛冰河眼中的孺慕碎裂成绝望，而他只能狠心将他推下去，只为护住他一命。可这些，他不能说。

「无话可说？」洛冰河轻笑，直起身，挥手示意。立刻有侍从上前，将沈清秋拖到寒潭边。

冰冷的潭水没过腰腹时，沈清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寒潭水是用极北之地的寒冰炼化而成，刺骨的冷意几乎要冻僵他的四肢百骸。

「师尊不是最能耐冻吗？」洛冰河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嘲讽，「当年在清静峰，师尊可是连棉袍都不屑穿的。」

沈清秋咬紧牙关，没有说话。他知道，洛冰河恨他。恨他当年的「背叛」，恨他的「冷漠」，更恨他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寒潭水渐渐漫到胸口，沈清秋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

「说啊，」洛冰河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说你错了，说你后悔了，我就放你上来。」

沈清秋艰难地抬起头，望进洛冰河那双漆黑的眼。他看到了恨意，看到了愤怒，却也看到了一丝深藏的痛苦。他想告诉洛冰河，他没有错，他从未后悔过。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口腥甜，呕出在冰冷的潭水中。

洛冰河的瞳孔猛地一缩，挥手示意侍从将沈清秋拉上来。

沈清秋被拖上岸时，已经冻得浑身发紫，意识模糊。洛冰河蹲下身，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他身上，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皮肤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师尊，」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你就这么恨我吗？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沈清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洛冰河，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知道，洛冰河其实也不好受。被自己最敬爱的人「背叛」，这种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洛冰河将沈清秋抱回房间，安置在床榻上。他守在床边，看着沈清秋苍白的脸，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沈清秋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洛冰河趴在床边，眉头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伸出手，想要抚平洛冰河紧蹙的眉头，可指尖刚触到他的眉心，洛冰河就醒了。

「师尊醒了？」洛冰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眼神却瞬间变得冰冷，「感觉如何？寒潭水的滋味，还合师尊的意吗？」

沈清秋收回手，垂下眼睑，轻声道：「多谢。」

洛冰河冷笑一声，站起身：「师尊不必谢我，我只是想让师尊尝尝，我当年所受的痛苦。」他转身，背对着沈清秋，「师尊好好休养，毕竟，好戏还在后头。」

看着洛冰河离去的背影，沈清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洛冰河的报复，绝不会就此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洛冰河对沈清秋时好时坏。有时会亲自为他上药，温柔得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清静峰的时候；有时又会突然大发雷霆，用最恶毒的话语刺伤他。

沈清秋默默承受着这一切。他知道，洛冰河的内心在挣扎。他恨他，却又忍不住关心他。这种矛盾的心情，一定让洛冰河很痛苦。

这天，洛冰河又带着一身酒气来到沈清秋的房间。他走到床边，一把抓住沈清秋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师尊，」他的眼神迷离，带着浓浓的酒意，「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你告诉我啊！」

沈清秋的手腕被捏得生疼，他看着洛冰河痛苦的脸，心中也跟着抽痛。他想告诉洛冰河真相，可他不能。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沈清秋刚想说什么，就被洛冰河打断了。

「你不用说了，」洛冰河松开他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中充满了绝望，「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沈清秋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他捂住胸口，眼中满是痛苦。

洛冰河，对不起。有些事，我只能瞒着你。等你真正安全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几日后，魔族叛乱，洛冰河带兵平叛。沈清秋被留在魔宫，成了叛军的人质。

当洛冰河平定叛乱赶回魔宫时，看到的是沈清秋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长剑。

「师尊！」洛冰河嘶吼着冲过去，将沈清秋抱在怀里。

沈清秋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洛冰河焦急的脸，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冰河，别难过……」

「师尊，你撑住，我这就找医师来！」洛冰河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布满了血丝。

沈清秋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抚摸着洛冰河的脸颊：「冰河，听我说……当年我推你下去，是为了……保护你……」

洛冰河愣住了，眼中充满了震惊。

「那时……有叛徒要杀你……我只能……把你推下去……只有那样……你才能活下来……」沈清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从未……后悔过……」

「师尊……」洛冰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沈清秋苍白的脸上，「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

沈清秋笑了笑，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冰河……要好好……活着……」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师尊！」洛冰河抱着沈清秋冰冷的身体，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恨错了人。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的，却是那个最爱他、最想保护他的人。

他将沈清秋葬在了无间深渊的边上，那里是他曾经坠落的地方，也是沈清秋用生命守护他的地方。

从此，魔宫之中，再无那个冷漠的沈清秋，只有一个抱着冰冷墓碑，夜夜垂泪的洛冰河。

霜雪覆盖了墓碑，也覆盖了洛冰河的心。他知道，这世间，再也没有人会像沈清秋那样，用生命来爱他了。而他，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