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觉得，云深不知处的月光一定掺了糖。
他窝在静室窗边的软榻上，看着蓝忘机执卷夜读的侧影。青年白衣胜雪，墨发如瀑，侧脸线条在烛火里柔和得像被春水浸过，连那总是抿成直线的唇瓣，似乎都比初见时软了三分。
"蓝湛，"魏无羡拖长了调子，脚丫子在微凉的地板上蹭了蹭，"你说咱们算不算云深不知处的异类？"
蓝忘机翻过一页书，目光没离开纸页："为何？"
"你看啊，"魏无羡屈起手指点数，"别人都在卯时起，咱们巳时才睁眼；别人食不言，咱们能从清蒸鲈鱼聊到天子笑；别人禁宵禁游，你却陪我在冷泉边数星星......"
他说着往蓝忘机身边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衣袖上的云纹。蓝忘机终于合上书，转头看他时，眸子里盛着的笑意比窗外月色还清亮："是。"
魏无羡倒被这干脆的回答逗笑了，伸手去捏蓝忘机的脸颊："含光君也有承认离经叛道的一天？"
指尖触到的皮肤微凉，带着皂角的清冽气息。蓝忘机没躲，任由他作乱，等魏无羡闹够了才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膝头按了按："别闹，伤还没好。"
上周魏无羡跟着蓝思追他们去山下除水祟，回来时脚踝被水里的石头划了道口子。本是小事，却被蓝忘机紧张了好几天，又是上药又是炖汤，弄得他现在连想去藏书阁都得被抱着走。
"早好了，"魏无羡晃了晃脚，伤口处的纱布雪白干净，"你看，一点都不疼了。"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低头用指腹轻轻蹭过纱布边缘。烛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魏无羡忽然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凑过去在他额角印了个轻吻："好啦蓝湛，我不闹了。"
蓝忘机的耳尖悄悄红了。
第二日天刚亮，魏无羡是被一阵香气勾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蓝忘机正端着个青瓷碗从外间走进来，碗里是奶白色的汤，飘着几粒红枣。
"醒了？"蓝忘机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刚炖好的莲子羹，温的。"
魏无羡凑过去闻了闻，眼睛一亮："放了桂花蜜？"
"嗯，"蓝忘机扶起他，往他背后垫了个软枕，"你说喜欢甜些的。"
莲子炖得粉糯，入口即化，桂花蜜的甜香混着莲子的清苦，恰好中和得恰到好处。魏无羡吃得满足，连最后一点汤汁都没剩下，末了还咂咂嘴："蓝湛，你现在厨艺快赶上聂怀桑家的厨子了。"
蓝忘机替他擦了擦嘴角："喜欢，以后常做。"
吃过东西，魏无羡赖在蓝忘机怀里翻话本，翻到有趣的地方就念给他听。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哎蓝湛，"魏无羡忽然指着话本上的插图，"你看这个，说有对神仙眷侣，每年花开时都去折桃花许愿，可浪漫了。"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图上是两个依偎的身影，背景是漫天桃花。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后山的桃林，下月该开了。"
魏无羡眼睛一亮："那我们也去？"
"好。"
正说着，门外传来蓝景仪咋咋呼呼的声音："含光君！魏前辈！聂宗主送了两坛天子笑来，说是谢咱们上次帮忙......"
话音未落，蓝景仪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看到屋里交颈而坐的两人，突然捂住眼睛："啊对不起打扰了！"
魏无羡笑得直不起腰："小景仪，你这反应比蓝启仁先生还快。"
蓝景仪从指缝里偷看了一眼，见蓝忘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下，才放下手："那、那酒我放门口了？"
"放进来吧，"魏无羡朝他招手，"正好中午陪我喝两杯。"
蓝景仪刚要应，就对上蓝忘机清冷的目光，脖子一缩："不了不了，我还要去抄家规......"说着像阵风似的跑了。
魏无羡看着他的背影笑够了，转头对蓝忘机挑眉："蓝湛，你看你多吓人。"
蓝忘机没接话，只是起身去门口把酒抱进来，放在桌上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魏无羡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云深不知处偷喝天子笑，被这人生生抓住，罚了三百戒鞭。
那时的蓝忘机，总是板着脸，眼神冷得像冰。
魏无羡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蓝忘机剥开一颗莲子递到他嘴边。
"笑含光君现在越来越像凡人了，"魏无羡张口接住，舌尖不经意扫过对方指尖，看见蓝忘机的耳尖又红了，"不过我喜欢。"
喜欢他会为了一句玩笑话认真，喜欢他笨拙地学着照顾人，喜欢他把所有温柔都藏在清冷的表象下，只对自己一人展露。
午后阳光正好，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肩上打盹，忽然被一阵琴声惊醒。
是蓝忘机在抚琴，琴音清越婉转，带着融融暖意，正是那首他们在乱葬岗时经常弹的《忘羡》。
魏无羡没出声，静静听着。阳光落在蓝忘机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垂着眼帘，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侧脸温柔得不像话。
一曲终了，魏无羡轻声道："蓝湛，再弹一遍吧。"
蓝忘机颔首，指尖再次落下。
琴音流淌间，魏无羡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云深不知处，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小古板，那个被自己缠得没办法的蓝二公子，那个在藏书阁里被自己画了小乌龟却只是红着脸瞪他的少年。
原来时光真的会把很多东西磨成温柔的样子。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被琴音裹着，软得像棉花糖，"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
蓝忘机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继续弹奏，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魏无羡耳中：
"好。"
夕阳西下时，魏无羡的脚踝彻底消肿了。他拉着蓝忘机往后山走，说是要试试脚力。
山路两旁的草木带着湿润的绿意，晚风吹过，送来远处练武场的呼喝声。魏无羡走得不快，蓝忘机始终落后他半步，手臂虚虚护着，像怕他摔着。
"你看，"魏无羡忽然停在一棵桃树下，指着枝头的花苞，"真的有花苞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开了。"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枝头果然缀着些小小的粉白花苞，像一颗颗饱满的珍珠。
"到时我们来折一枝最大的，"魏无羡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插在静室的瓶子里。"
"好。"蓝忘机应着，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落叶。
暮色渐浓，远处的亭台亮起灯笼，像散落在山间的星辰。魏无羡忽然想起刚重生时的日子，那时总觉得前路茫茫，满心惶恐，却没想到能有这样安稳的一天。
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在喜欢的地方，看日升月落，听风吟鸟唱。
"蓝湛，"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蓝忘机的腰，把脸埋在对方胸口，"我好喜欢你啊。"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抬手回抱住他，下巴轻轻抵在他发顶："我也是。"
晚风吹过桃林，带来淡淡的花香，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甜的。
回到静室时，蓝忘机去厨房热了饭菜，魏无羡趴在桌边看他忙碌。烛火跳跃，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依偎在一起，像幅温柔的水墨画。
"蓝湛，"魏无羡托着腮帮子笑，"你说蓝启仁先生要是知道我们天天这么逍遥，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蓝忘机端着菜过来，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他知道。"
魏无羡一愣："啊？"
"前日先生来静室，"蓝忘机替他盛了碗汤，"看见我们在...下棋。"
魏无羡想起来了，那天他们根本没下棋，而是窝在软榻上看话本，他还枕在蓝忘机腿上睡着了。
"那他没说什么？"
"说了。"蓝忘机的声音很轻，"他说...注意分寸。"
魏无羡噗嗤一声笑出来："蓝启仁先生也有开明的一天啊。"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
夜深时，魏无羡躺在床上，看着蓝忘机在桌边处理事务。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安静得像幅画。
"蓝湛，"魏无羡轻声唤道，"过来睡觉啦。"
蓝忘机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走过来，躺在他身边。魏无羡立刻凑过去，把头埋在他颈窝，像只找到温暖的小兽。
"蓝湛，"他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明天我们去买天子笑好不好？"
"好。"
"还要吃糖醋排骨。"
"好。"
"还要你陪我去看星星。"
"好。"
魏无羡满意地笑了，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沉沉睡去。蓝忘机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眸子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窗外月光正好，静静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云深不知处的夜，果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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