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刚过,云深不知处的石阶缝里钻出些嫩得发亮的青苔。魏无羡抱着坛天子笑,踮脚往静室窗台上放时,檐角还在滴答落水,打湿了他半边衣袖。
“又偷带酒进来。”
蓝忘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冽得像山涧新融的雪水。魏无羡手忙脚乱转过来,怀里的酒坛晃出半抹醇香,倒先笑出了俩酒窝:“蓝湛,你看这月色多好,不配点酒可惜了。”
他仰头往天上瞅,却见墨蓝的夜幕里只悬着几颗疏星,月亮早躲进云层里了。蓝忘机眸色微动,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转身取了块干净帕子递过去。
“擦一擦。”
魏无羡也不客气,抓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倒把脸颊蹭得更红。他凑到蓝忘机身边,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素白的抹额,声音压得低低的:“蓝湛,我发现个好地方。”
静室后的竹林深处藏着片不大的水潭,雨后积了满池清亮。魏无羡脱了鞋踩进水里,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爬,他忽然转身去拉蓝忘机的手,对方指尖微颤,却没挣开。
“你看水里的星星。”魏无羡指着水面,雨珠落进潭里,碎开一圈圈银亮的涟漪,倒真像把天上的星子揉碎了撒在里头。蓝忘机垂眸时,发尾扫过魏无羡的手背,痒得人心里发颤。
不知是谁先靠近的,等魏无羡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抵在了微凉的潭壁上。蓝忘机的呼吸落在他耳廓,带着淡淡的檀香。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藏书阁,也是这样近的距离,他被按在书架上,对方眼里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蓝湛,”魏无羡伸手去碰那抹额,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被轻轻按住,“现在能摘了吗?”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微微偏头,让那截雪白的带子从额间滑落。月光恰在此时钻出云层,淌过他光洁的额头,落在挺直的鼻梁上。魏无羡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先一步堵住了唇。
潭水的凉意漫过膝盖,唇齿间却滚烫得惊人。魏无羡抬手搂住蓝忘机的脖颈,听见对方压抑的叹息混着蝉鸣,一起揉进了潮湿的晚风里。
第二日被生物钟叫醒时,魏无羡发现自己躺在静室的床榻上。蓝忘机正坐在窗边看书,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侧脸描出层柔和的金边。他忽然想起昨夜回房时,自己耍赖不肯走路,是被人半抱半扶着回来的,蓝忘机的衣袍被他蹭了满身泥,却半句责备都没有。
“醒了?”蓝忘机合上书,转身时发带轻轻晃动,“该去听学了。”
魏无羡赖在被子里不肯动,把脸埋进带着檀香的枕头上:“不去,要蓝湛亲一下才起。”
话刚说完,就见蓝忘机耳根泛起层薄红。他本是玩笑话,却见对方真的俯身过来,在他额间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落了片羽毛。
“起来。”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魏无羡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再来一下!”
结果自然是被按着头塞进了外袍里。等两人并肩走在去雅室的路上,魏无羡还在偷偷笑,蓝忘机被他看得无奈,伸手牵住了他的手腕。青石路上的露水打湿了鞋尖,远处传来弟子们朗朗的读书声,魏无羡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能过一辈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魏无羡蹲在菜地里拔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蓝忘机提着食盒站在篱笆外,竹编的盖子掀开,里面是两碗冰镇的莲子羹。
“聂怀桑送的莲蓬,”蓝忘机把碗递给他,“刚剥的。”
莲子羹甜丝丝的,凉意在舌尖化开。魏无羡舀了一勺递到蓝忘机嘴边,对方犹豫了下,还是张口接住了。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滑落,魏无羡伸手去擦,指腹碰到的皮肤滚烫。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我们今晚还去水潭好不好?”
蓝忘机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暮色降临时,两人果然又来到了那片水潭。魏无羡不知从哪摸来盏莲花灯, 当雪白的灯芯点着时,暖黄的光映在水面上,也映在蓝忘机的眸子里。
“许个愿吧。”魏无羡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蓝忘机看着他颤动的睫毛,也默默在心里说了句话。等莲花灯顺着水流漂远,魏无羡凑过来问:“你许了什么愿?”
“不说。”蓝忘机摇头。
“说嘛说嘛,”魏无羡缠着他晃胳膊,“我许愿说,想每天都能和蓝湛一起吃饭,一起练剑,一起看星星。”
蓝忘机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我的愿望,与你相同。”
晚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声响里,魏无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踮起脚尖,在蓝忘机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像偷吃了块最甜的糖。
回去的路上,魏无羡走得慢悠悠的。蓝忘机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安心。路过那棵老槐树时,魏无羡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牵着对方的手,在云深不知处的月光下奔跑。
“蓝湛,”他轻声说,“幸好。”
幸好还能再牵到这只手,幸好还能再看见这样的月色,幸好,你还在。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握得更紧了些。静室的灯火在远处亮着,像茫茫夜色里一盏温暖的归处。魏无羡抬头时,看见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夜渐深时,魏无羡趴在桌案上看蓝忘机抄家规。对方的字迹清隽端正,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让人觉得格外安心。他忽然伸手去挠蓝忘机的腰,被对方捉住手腕按在桌上。
“别闹。”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闹了,”魏无羡眨眨眼,“蓝湛,我给你唱支歌吧。”
他清了清嗓子,哼起了小时候在云梦听的调子,不成章法,却格外轻快。蓝忘机握着笔的手渐渐停下,侧耳听淌着,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和着少年轻快的歌声,在云深不知处的静夜里,慢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