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在姜邪的裙裾上凝成霜花。她望着青铜门内缓缓升起的千层玉阶,每一阶都浮刻着道心拷问。首级台阶上垂着半截断裂的因果绳,绳头系着块褪色的衣角——正是三百年前胞弟夭折那夜,被她亲手埋进乱葬岗的。
"尊主,冥将已布好十二都天煞阵。"第四冥将的虚影在身后显现,"但归墟禁制正在侵蚀..."
话音未断,姜邪已踏上玉阶。足尖触地刹那,整座青铜门轰然震颤。那些浮雕刻痕突然活了过来,化作三百世的"姜邪"将她团团围住。执剑的魔尊、握锄的农妇、甚至捧药碗的医女,无数双手同时掐住她咽喉。
"你舍弃我们。"她们异口同声,"现在又要来窃取真相?"
幽冥镜瞳突然渗出血珠。姜邪看见每道幻象的灵台深处,都燃着盏青铜灯——灯油是她们最珍视的记忆。医女灯中熬煮的是破庙里垂死的乞儿,农妇灯里摇曳着旱灾中枯萎的稻穗。
"不是舍弃。"她震碎颈间桎梏,掌心幽冥火凝成剪刀,"是让你们解脱。"
火光掠过处,幻象尽数化作星屑。玉阶尽头传来婴啼,那声音穿透轮回直刺灵台。姜邪的月牙镜痕突然开裂,涌出的不是血,而是三百年前天机阁主喂她服下的轮回丹碎屑。
"姐姐..."星屑凝成胞弟虚影,"你闻到桂花香了吗?"
姜邪猛然抬头。青铜门穹顶垂落万千红绳,每根都系着块记忆碎片:七岁生辰被打翻的糖葫芦、十五岁手刃的第一个目标、二十岁自爆时剑阁首徒破碎的瞳孔...此刻这些碎片正被红绳编织成襁褓,裹着个浑身星纹的婴孩。
"这才是真正的饲道者胚胎。"林清瑶的声音从襁褓中传出,"用九百九十九世的执念为经纬,拿十万修士的情念作胎衣。"
幽冥镜瞳突然失焦。姜邪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坍缩,逐渐与婴孩重合。腕间因果绳疯狂震颤,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剑阁首徒的残魂,而是天机阁主年轻时的面容。
"好徒儿,现在明白为何每世都活不过双十?"襁褓突然展开,化作遮天星网,"二十是胎成之数,过了便要..."
剑鸣破空而至。姜邪反手握住问魂剑,剑脊密文亮如熔岩。她终于看清星网每道经纬都是条因果线,而自己正站在所有线的交汇处。
"那就再死一次!"剑锋洞穿襁褓的刹那,归墟深处传来帛裂之声。八百根因果线应声而断,七十二仙门上空同时降下血雨。姜邪的镜瞳映出骇人景象:剑阁万剑冢的残剑尽数融化,药王谷的灵脉泉眼倒灌云霄,合欢宗的姻缘树燃起九幽冥火。
襁褓中的婴孩突然睁开重瞳。左眼是周天星斗大阵,右眼映着幽冥镜瞳:"姐姐当真狠心,连自己的道胎都杀?"
姜邪的斩魂刀已抵住他眉心:"你算什么东西?"刀锋突然软化,化作三百世轮回中所有死于她手之人的血泪,"我的道,在炊烟里,在剑鸣中,在..."
幽冥火突然从她心口窜出,将血泪炼成面青铜镜。镜中浮现膳堂场景:胖厨娘正将最后粒星辉米扔进灶膛,烧火丫头偷偷往林清瑶碗底塞糖,连玄羽转世的黄狗都叼着鱼干蹲在门口。
"...在等我的桂花糕凉透。"
刀锋重凝的刹那,整座归墟开始坍缩。婴孩发出尖锐哭嚎,星网经纬寸寸崩裂。姜邪看见天机阁主的虚影在星屑中重组,道袍上的河图洛书正吞噬剑阁首徒的残魂。
"你以为斩的是我?"老者抬手招来万界因果,"看看诸天!"
幽冥镜瞳突然映出三千世界。每个时空都有星网笼罩,每个"姜邪"都抱着饲道者胚胎。她们或悲或笑,或执剑或捧书,最终全数化作灯油注入青铜灯。
"但这里不是诸天。"姜邪突然捏碎青铜镜。镜片中浮起的炊烟凝成利刃,穿透天机阁主眉心,"是我的灶台。"
归墟在轰鸣中湮灭。姜邪坠入虚空时,看见七十二峰废墟上炊烟袅袅。林清瑶蹲在膳堂门口喂黄狗,指尖星纹淡得几乎看不见。某个烧火丫头追着打翻的糖罐跑过庭院,罐底粘着的星辉米正在发芽。
玄羽残魂最后一次掠过她鬓角,羽尖星屑拼成句话: "饲道者,当知柴米油盐亦是修行。"
弱水最终凝成滴露珠,坠在姜邪掌心。她望着其中旋转的星轨,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天机阁主拂尘扫落的不是月光,而是饲道者第一粒红尘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