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东方梦回已来，拜师的事就可定下，哪想东方并不收徒。
“我教不了你。”他说的是教不了，不是不能教。
亓源不明白，似乎在听到那句话后，浑身血液倒流，自腰间凝上层冰，再附上麻木。可是他并未表示疑问，只轻点头。
他幼时被传言命数不详，童年伙伴也少，自小却不缺宝物，想要的，父亲会给他，亓家会为他寻来。如今，离乡去。才知仙人不在乎亓家背景，而出了亓家，没人在乎他，他什么也不是。
东方梦回在篝火的余烬中起身，衣袖扫过焦黑的木炭，火星像被惊扰的萤虫般四散。他盯着亓源腰间玉佩良久，忽然开口：“亓公子，你可知‘执念’二字，最是诛心？”
亓源指尖一颤，玉佩的蟠螭纹路几乎嵌进皮肉。海风裹着未尽的话掠过耳畔——“明日卯时，竹林东隅。”
#
晨雾未散时，亓源已在竹林守候。露水浸透袍角，他数着竹节上斑驳的泪痕——那是仙竹百年一落的灵泪。东方梦回踩着第七滴坠落的露珠现身，手中降龙剑幻作三尺青锋。
“看好了。”剑尖挑起残雾，三千竹叶如惊鸿振翅。玄奥轨迹在空中织成血色咒文，每一笔皆似故人眉眼。亓源突然捂住心口——那幻境中的梨树竟在剑意中绽放，花瓣簌簌落满记忆的沟壑。
仙童摇头叹惋。
东方收势时，竹海已秃了半边。“此乃《溯光诀》，可窥光阴逆旅。”他将剑柄倒转递给长风，“你既为梦渊行者，当知往事如茧。”
长风接剑的手在抖：“仙人，我……”他又望向一旁亓源。
兴许是因“梦渊行者”的缘故，东方授长风武艺。
江淼说，长风无仙缘，受不起仙法，有仙人亲授武艺，指点一二，已是何其有幸。
#
青竹有急事，不能久待仙岛。江淼要送他回去。
亓源也道：“你也送我回去罢。”既不可拜师，他也没有理由在这儿。
江淼倚着缺了角的海风卷着咸涩的潮气灌入衣襟，亓源望着青竹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玉佩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是十岁生辰那日父亲亲手系上时，被他赌气摔在石阶上留下的。此刻裂痕硌着指腹，像扎进血肉的倒刺——原来有些伤口结痂多年，撕开时仍会渗出新血。
"当真要走？"江淼问亓源，青龙棍在沙地上划出凌乱的旋涡。潮水漫过他的云纹靴，将最后一笔未成形的"留"字吞入泡沫。
亓源弯腰拾起被浪打湿的袖剑。这是临行前亓清赠的，剑鞘镶着亓府梨花的纹样，此刻却沾满海藻的腥气。"东方仙长说我的道不在海上。"他拭剑的动作忽然顿住，剑身映出江淼骤然晦暗的眉眼，"就像这剑——"指尖轻弹，颤音惊起歇脚的海鸥，"离了名人，终究是块无名死铁。"
江淼的瞳孔猛地收缩。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也曾有人握着青龙棍这样对他说："世人皆言仙道难寻，可你的仙道，我看见了。"
"加钱？"江淼突然笑出声，笑声撞碎在礁石间，"把你亓家老宅的花全折来做酒钱，也抵不过青龙出海掀翻的浪。"他甩棍指向雾霭深处，夜明珠在暮色中泛起诡谲的青光，"蓬莱的雾瘴专吞痴人梦，你这般——算了，你在岛上再留一会儿，明日我回来，再给你想法子，大不了去玉胜城寻……"
话音戛然而止。亓源不知何时贴近，睫毛几乎扫过他颈侧旧疤。少年眼中跳动着落寞："我只是亓源，并不是其他人。而江大侠，透过我又在看谁呢？"
没有光，没有声。
潮声骤然死寂。青龙棍上的龙鳞片片倒竖，却在触及亓源掌心血痕时倏然温顺。江淼触电般抽回手，衣下摆掠过沙地上半干的"留"字，墨迹晕开成狰狞的爪痕。他沉默着离开：“你再等等，一切会好起来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