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东郊的住宅区在七月的烈日下显得格外安静。十二岁的天天蹲在自家后院的小木屋旁，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浸湿了她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
"天天！你又躲在这里干什么？"父亲田志强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午后的宁静。天天猛地抬头，看见父亲高大的身影挡在阳光前，在他身后，弟弟小海正骑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上，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我...我在练习你昨天教的格斗姿势。"天天慌忙站起来，用脚抹平了地上的线条——那其实是她偷偷画的父亲和小海的肖像。
田志强皱起眉头，他穿着特警队的黑色训练服，胸前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格斗姿势？就你画这些鬼画符？"他摇摇头，"看看你弟弟，才十岁就能完成基础体能训练了。你是个女孩，但至少应该有点出息。"
天天低下头，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她听见小海的笑声和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渐渐远去，父亲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天天猛地从回忆中惊醒。她抬头看向门口，母亲林红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向她身后看去，阿奇，毛毛，芙蓉三人站在那里，满脸担心的看着天天
那次任务结束后，天天还是在阿奇等人的怂恿下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家”……
“这是……你的父亲……”阿奇望向了墙上的照片，顺带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天天。
天天接过茶杯，感受着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是他牺牲周年……"她轻声说，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那我还挺巧的……”
林红在她身边坐下，木屋狭小的空间立刻显得更加拥挤。这间屋子曾经是田志强的工具房，现在成了天天的小天地，墙上贴满了警校的奖状和她参与过的行动简报。
"你还在怪我们吗？"林红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怪我们更偏爱小海？"
天天没有立即回答。她望向窗外，那里挂着一个已经褪色的风铃，是父亲从中国带回来的唯一礼物。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像老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回放——本该全家一起去的游乐场，最终只有她一个人；本该是欢乐的一天，却成了她生命中最黑暗的记忆。
"我不怪你们，"天天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文化传统很难改变。我只是...希望他能看到现在的我。"
阿奇带着毛毛芙蓉出去了，他明白，他们母女二人也需要一次沟通……
林红叹了口气，起身时木地板发出吱呀的响声。"你父亲是个固执的人，但他最后...是为你骄傲的。"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明天我会去墓地。你...别太勉强自己。"
门关上后，天天从床下拖出一个旧皮箱。箱子里整齐地放着父亲的遗物：一枚被子弹击穿的警徽、一本写满笔记的战术手册、还有一张他们在游乐场的合影——那是父亲生前与她最后的合照。
照片上的田志强穿着便装，站在过山车前对镜头比着大拇指。天天记得那天他本来说要值勤不能来，却在最后一刻出现，说临时换了班。现在她知道，那其实是缉毒行动前的掩护。
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父亲的笑脸，天天的视线模糊了。十五岁的她怎么会知道，那个下午将永远改变她的人生？
警校训练场的尘土在烈日下蒸腾，三十名学员排成整齐的队列，迷彩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天天站在队伍中间，比其他学员矮了半个头，却是唯一一个纹丝不动的人。
"田！"教官莫雷诺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出列！"
天天向前一步，脚跟并拢的声音在寂静的训练场上格外清脆。莫雷诺绕着她走了一圈，鹰一样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节。
"告诉我，特警队员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服从命令，长官！"天天毫不犹豫地回答。
莫雷诺冷笑一声："那为什么昨天的人质解救训练中，你擅自改变了行动计划？"
天天感觉汗水顺着脊椎流下，但她的目光依然直视前方。"因为原计划会导致人质伤亡，长官！现场通风管道比地图显示的宽10厘米，可以提供额外突入路径。"
训练场上一片寂静。莫雷诺的脸涨得通红，天天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你父亲也是这样，总以为自己比上级聪明。"他压低声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不服从命令，擅自行动。"
天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她保持着标准的军姿。"我父亲是为了救队友，长官！行动报告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莫雷诺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一周禁闭，田。现在就去。"他转向其他学员，"剩下的人，十公里负重跑！如果有人敢帮她求情，一起受罚！"
天天转身走向禁闭室，背后传来队友们同情的目光。禁闭室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便桶。她熟悉这里的气味——汗臭、绝望和消毒水混合在一起，这是她第三次被关禁闭了。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天天终于允许自己松懈下来。她坐在床边，从靴子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照片——父亲穿着特警制服站在马德里皇宫前的留影。照片背面是他潦草的字迹："给我的骄傲——天天"。
这是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夹在一本中文学习笔记里。父亲去世一个月后，天天偶然翻开了那本她以为永远看不懂的笔记，却发现每一页都标注了拼音和西班牙语翻译。最后一页写着："天天15岁生日礼物，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用中文对话。"
那天她哭得像个孩子，也是那天她决定报考警校。
禁闭室的墙壁上刻满了之前被关押学员的涂鸦。天天的手指抚过那些痕迹，在其中找到了自己前两次留下的记号。第一次是因为在格斗训练中打伤了嘲笑她种族的男学员；第二次是因为在射击训练后指出教官的战术错误。
她从不后悔这些"违纪行为"，就像父亲从不后悔最后一次任务中的决定。行动报告显示，田志强的小队原本奉命监视毒贩交易，但当他们发现交易对象是警队内鬼时，情况急转直下。内鬼向队友开枪，田志强推开两名队员，自己却被击中要害。
天天闭上眼睛，想象父亲最后的时刻。他是否想起了家人？是否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这些问题像荆棘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刺痛。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的声音。天天迅速将照片塞回靴子里，站得笔直。
门开了，站在那里的不是莫雷诺，而是警校校长冈萨雷斯——父亲的老战友。
"放松，田。"冈萨雷斯走进来，随手关上门。他年近六十，灰白的头发剪成军人式的平头，右眼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莫雷诺向我报告了你的'违纪行为'。"
天天保持沉默。冈萨雷斯叹了口气，坐在硬板床上，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父亲救的那两个队员，其中一个就是莫雷诺的弟弟。"老校长突然说，"另一个是我。"
天天的眼睛瞪大了。冈萨雷斯继续道："莫雷诺的弟弟后来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他认为如果当时你父亲没有推开他们，也许整个小队能更快制服内鬼，事情会有不同结局。"
"这不公平..."天天低声说。
"生活从来不公平，孩子。"冈萨雷斯站起身，"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父亲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特警，不是因为他的战术素养或射击技巧，而是因为他永远把民众和队友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他停顿了一下，"你越来越像他了，这很好...也很危险。"
天天感觉喉咙发紧。"我只是想证明..."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冈萨雷斯打断她，"尤其是向死人。"他走向门口，"禁闭取消。明天有新的训练任务，我需要你带队。"
门再次关上后，天天慢慢坐回床上。她从靴子里重新取出照片，这次注意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照片角落的日期是父亲牺牲前一周拍的。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执行危险任务吗？他是否预感到这可能最后的留念？
禁闭室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天天抬头看向天花板。父亲去世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游乐场的尖叫、突然的枪声、人群的混乱，还有她躲在旋转木马后面看到的场景：父亲穿着便装，却在与持枪歹徒交火，然后像慢动作一样倒下...
那天她才知道，父亲所谓的"换班"其实是卧底行动。他本可以不去游乐场，但为了不让她失望，他选择了冒险。
天天擦去不知不觉流下的泪水，将照片小心地放回贴近心脏的口袋。明天还有训练，还有更多要证明的事情——不是向父亲，不是向莫雷诺，而是向她自己。
她躺下来，闭上眼睛，在梦中她看见父亲站在警校毕业典礼的观众席上，对她竖起大拇指，就像十五岁生日那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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