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朱瑾禾已立在观星台上，霜色披风掠过青砖缝隙里的茜草。她望着紫微垣西侧那颗忽明忽暗的星辰，想起三日前宋墨留下的玉佩——此刻正沉在太液池底，与青苔共眠。
青黛殿下，窦家姑娘递了拜帖。
青黛捧着缠枝莲纹漆盒，指节在盒盖雕花处轻叩三下。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事涉东宫"。
窦昭迈进撷芳殿时，正看见朱瑾禾对着满案药包蹙眉。鎏金缠枝香炉里飘出白芷苦香，掩住了她袖中金丝楠木药箱的桐油味。
窦昭臣女特来献上祛寒方。
窦昭盈盈下拜，鸦青襦裙扫过地上的《梦溪笔谈》，书页正停在"磁石指南"篇。
朱瑾禾指尖拂过药箱搭扣，铜制海棠花钮突然弹开，露出夹层里半张泛黄账页。这是窦家二叔私贩军粮的铁证，墨迹间还沾着辽东的雪松香。
朱瑾禾听闻窦姑娘擅解九连环？
她将鎏金手炉推向案边，炉身錾刻的北斗七星正好指向窦昭腰间玉坠——那是宋砚堂江湖势力的信物。
暗格的动作顿了顿。窗外忽有鹰隼长啸，朱瑾禾腕间紫玉箫微震，角宿三星正对西苑马场方向。前世秋狝之变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猛地攥紧孔雀蓝引枕。
窦昭殿下风寒未愈，该用些石斛润肺。
窦昭捧上的青瓷碗底，黏着半片烧焦的牛皮——是庆王死士惯用的箭囊残片。
暮色染红太液池时，朱瑾禾的轿辇停在御马监。宋墨正在训斥跪地的马官，玄色箭袖卷至肘间，露出小臂上狰狞的旧疤。
朱瑾禾本宫要挑匹温顺的。
她扶着青黛的手踩上草料堆，麂皮靴底故意碾过散落的马蹄铁。其中一块内侧刻着"幽州卫"字样，正是庆王私兵驻地。
宋墨突然抬手拦在她腰际。十步开外的枣红马毫无征兆地扬起前蹄，鞍鞯下露出半截断裂的肚带。朱瑾禾嗅到他衣襟间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味，昨夜西苑起火时，他该是在这里斩断了三根绊马索。
宋墨殿下请看这匹照夜白。
他引她转向马厩深处，剑鞘有意无意敲击木栅。第七声叩响时，东南角的草垛簌簌颤动，露出半角靛青官服——是失踪三日的兵部主事。
朱瑾禾抚过马鬃的手倏然收紧。白马吃痛扬起脖颈，露出耳后暗红的烙痕。前世这匹马载着父王坠入悬崖，此刻温顺的眸子却映着她发间白玉响铃簪。
朱瑾禾就要它了。
她将金瓜子抛给马夫，铃音惊起草丛里的灰雀。宋墨的佩剑在雀群飞掠时轻颤，剑穗血玉珠撞出清越声响。
秋狝前夜，朱瑾禾独自登上角楼。紫玉箫的尾端浸在月华里，二十八宿星图流转成河洛之数。远处传来守军换岗的梆子声，三更天的雾气漫过城墙，吞没了庆王大帐前的玄色旌旗。
宋墨殿下好雅兴。
宋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她正用箫孔对准太微垣。三颗流星划过轩辕十四，那是兵戈将起的凶兆。前世他便是这般踏着星辉而来，剑尖挑落她手中的勤王诏。
朱瑾禾宋大人可知荧惑何解？
她将箫身横在垛口，星光照亮管身内壁的刻痕。那是用金刚石划出的北疆舆图，幽州卫驻地正对箫尾的箕宿。
他突然握住她执箫的手，体温透过银丝护腕传来：
宋墨星官说荧惑主战，但在末将看来...
剑鞘点向东方渐明的启明星，
宋墨不过是颗顽石。
朱瑾禾袖中的羊皮地图突然发烫。那是用窦昭给的药水显影的军粮路线图，此刻墨迹正缓缓显现出幽州字样。她借转身之势抽回手，白玉响铃簪扫过他喉结。
朱瑾禾明日猎场，望大人莫忘佩剑。
寅时的号角惊醒宿鸟。朱瑾禾抚过照夜白耳后的烙痕，将紫玉箫别在蹀躞带上。猎场旌旗猎猎，庆王金甲上的蟠龙在朝阳下栩栩如生，他身侧的宋墨却未着铠甲，素色劲装衬得眉目如墨。
庆王今日头彩是南海夜明珠。
庆王的笑声裹在风里，马鞭指向密林深处。
围猎鼓声骤起时，照夜白突然人立而起。朱瑾禾佯装惊慌勒紧缰绳，袖中磁石悄悄贴向马鞍暗格。受惊的白马直冲庆王大帐，鞍下机关弹开的刹那，数百支无头箭雨点般落下。
"护驾！"
宋墨的剑锋比她预料的更快。螭纹青铜剑绞碎帐前旌旗，旗杆轰然倒塌的瞬间，露出后面整装待发的幽州卫精兵。朱瑾禾在颠簸中望见他割断缰绳的手——虎口新伤叠着旧疤，血珠坠在她孔雀蓝袖摆上。
当白马终于跪倒在溪畔时，她发间的白玉响铃簪只剩半支。宋墨还剑入鞘的声音惊起林间寒鸦，他抛来的帕子裹着块带血的马蹄铁，内侧"幽州卫"的刻痕已被剑锋削去。
宋墨殿下的簪子。
他掌心躺着半截玉簪。
远处传来收兵的鸣金声，朱瑾禾望着太微垣渐渐隐入云层的荧惑星，突然轻笑出声。宋墨的剑穗扫过她手背，七颗血玉珠在风里叮咚作响，恰似催征的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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