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离去之后,松阳便在这仿佛被时代遗忘的幽僻村落中,与人类共度了些许——嗯,姑且称之为“养老时光”吧——
虽然她大概能活到这颗星球爆炸。
村子虽偏,但村民的纯朴善良之心倒是货真价实,纯度高达99.99%,比某些号称纯天然的蛋黄酱还纯。
他们对松阳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独特,主要是长得好看的“外来户”展现出了惊人的热情。
今天送点腌萝卜,明天拉去插秧,虽然松阳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插花,效率低得让围观的老农血压飙升。
后天又邀请参加村口老槐树下的“人生相谈”,主要内容是抱怨儿子不结婚、儿媳太懒、隔壁老王家的鸡又越界了等平静的生活。
今日,邻居阿婆的孙女阿文,像只欢快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松阳那间堪称“家徒四壁但自带仙气滤镜”的小屋门前。
阿文正值豆蔻年华,身着洗得发白的传统和服,脸上那笑容天真无邪得能闪瞎狗眼——是那种会让银时看到就下意识捂紧钱包、高杉看到就皱眉思考“毁灭世界是否该从清除这种天真开始”、桂看到就想发表“保护纯真少女就是保护日本未来”演讲的笑容。
路人甲“松阳姐姐!新年快乐!我们去初诣吧!去山上的神社!奶奶说新年第一次参拜很重要,能保佑一年都平平安安,不会被奇怪的宇宙人抓走,也不会买到过期的Jump!”
松阳猜想,阿婆的原话大概只是“保佑平安”,宇宙人和Jump是阿文自己加的本地化理解。
初诣?
松阳温和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僵了零点一秒。
对人类而言,神社是寄托希望、洗涤心灵的高贵圣洁之所。
对她而言。
呵。
松阳内心暗想——
神社?
那种地方留给她的记忆,大概只有神坛上冰冷的地板、穿透身体的利器、还有自己血液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高贵圣洁”?
不如说是“高效屠宰场”更贴切。
就算是不死身,每次“重启”的剧痛可是货真价实地刻在灵魂硬盘里的,格式化都格不掉!
现在光是闻到香火味,她的CPU……不,是她的神经末梢就开始报警了!
看着松阳脸上那混杂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阿文眼里大概就是“城里大小姐不懂乡下规矩”的茫然,阿文立刻进入教学模式,小脸上写满了“包在我身上”的责任感。
路人甲“哎呀,松阳姐姐别担心!跟着我就好啦!超——简单的!第一步,净手!”
她拉着松阳走到神社入口旁的手水舍,像个严格的教官。
路人甲“喏,先舀水洗左手!再洗右手!然后漱口……啊!漱口水要吐掉!不是喝下去!松阳姐姐你难道想用神明的漱口水泡茶吗?!”
松阳只是动作有点生疏,但阿文的想象力已经飞到了奇怪的方向。
路人甲“第二步,投币祈愿!记得要诚心诚意地投进去哦,最好能发出‘哐当’一声响,这样神明大人才知道有生意……啊不,有信徒上门了!”
阿文踮起脚,努力想把五元硬币(缘)精准投入狭小的赛钱箱口,结果硬币在边缘弹跳了几下,险险滚落,引发了她小小的一声惊呼。
路人甲“第三步,摇铃祈愿!使劲拉这根绳子!叮铃哐啷!把神明大人从午睡里吵醒……啊呸,是唤醒神明大人的注意!”
阿文奋力一拉,铃铛发出巨大声响,吓得旁边树上几只无辜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路人甲“最后!最重要的!二礼!二拍手!一礼!鞠躬两次!拍手两次!再鞠躬一次!拍手要响亮!让神明大人感受到我们钱包……啊不,是心愿的分量!”
阿文示范得极其认真,拍手声清脆,小脸严肃。
面对松阳那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生疏感,阿文从未深究。
当村里三姑六婆好奇地打听松阳来历,阿文总会挺起小胸脯,用一种“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笃定语气宣布:
路人甲“松阳姐姐?她一定是某个超——级——厉害的大名家的公主大人!为了反抗政治联姻,勇敢地带着她的传家宝刀(指松阳不离身的那把)逃婚出来的!所以才不懂我们乡下过年的规矩!你们都不许欺负她!”
听到这番堪比大河剧剧本的“官方设定”,松阳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轻轻揉了揉阿文柔软的发顶。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她那件看似朴素的和服袖袋里,摸出一颗用漂亮彩纸包裹的、在这个偏远村落绝对算得上稀罕物的水果糖。
吉田松阳“感谢你,阿文小姐。”
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春日融化的雪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吉田松阳“这颗糖送给你。”
路人甲“哇——!松阳姐姐你最好啦!比奶奶藏起来的年糕还要好!”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成了星星,欢呼一声,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松阳的腰,力道之大,让松阳这位“不死身”都微微晃了晃。
松阳内心:
吉田松阳“这孩子……冲击力堪比银时。”
松阳初到村子时,就寄居在阿文和她奶奶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略显拥挤但无比温暖的小屋里。
阿文的奶奶,那位脸上刻满风霜却笑容慈祥的老人,总是用那双布满老茧、却能神奇地变出热腾腾美味饭菜的手,无声地接纳着这位神秘的客人。
小屋里的欢声笑语,是松阳漫长而孤寂的生命中,极其珍贵的一抹暖色。
松阳内心独白:
吉田松阳“真是讽刺啊……几百年来,踏足过无数村庄,迎接我的通常是恐惧的尖叫、冰冷的石块和驱赶的咒骂。那些村民的直觉倒是很准,知道靠近‘怪物’没有好下场。可这个村子……阿文和她奶奶……却让我这个‘怪物’,尝到了‘家’的味道。这份安心感……真是甜蜜又危险的毒药。”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终究建立在巨大的谎言和更巨大的危险之上。
松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愿去深想——胧会走得如此决绝。
当她终于摆脱了那该死的“剧情惯性”想起关键节点时,一切已晚。
赶到现场,只有冰冷的、无法撼动的巨大岩石,和一滩刺目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
松阳内心独白:
吉田松阳“推开它?我试过了。但那块石头……简直像被某个天然卷的笨蛋用他‘死也不还钱’的意志加固过一样!胧……我知道你不会死,那血里的‘气味’还在……但被困在那种地方,听着奈落那些苍蝇一样的追兵靠近……那感觉……”
奈落追兵那令人作呕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声由远及近,迫使松阳只能带着满心焦灼与无力,再次遁入阴影。
当松阳初入村子时,村民的好奇心如同夏天的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唯有阿文,像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小动物,毫无芥蒂地靠近了她。
松阳自己早已习惯了疏离,原身几百年的经历也告诉她,与普通人保持距离才是对双方最好的保护。但这个村子——却像一块强力磁铁,吸引着她这块早已锈迹斑斑的铁。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被松阳那“人畜无害”的外表迷惑。她随身携带的那把长刀,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村里很快流传起各种版本的猜测:
路人甲压低声音:“喂,看到没?那位松阳小姐的刀……啧啧,那可不是装饰品!我赌五根腌萝卜,她肯定是某个大人物家的侍妾!带着主人的信物跑出来的!”
路人乙神秘兮兮:“侍妾?我看不像!那眼神……我年轻时在城里见过浪人!搞不好是惹了仇家,逃难来的!带着刀才安全!”
路人丙发挥想象力:“说不定是哪个剑道场主的女儿!为了追求真爱私奔,结果被抛弃了?啊,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阿文听到这些离谱的猜测,气得小脸通红,攥着小拳头跑回来向松阳告状,还自带夸张的模仿表演。
阿文气鼓鼓。
路人甲“松阳姐姐!他们太过分了!竟然说你是……是侍妾!是逃犯!是私奔的大小姐!简直胡说八道!别听他们的!”
松阳平静地笑了笑,眼神却望向远方。
吉田松阳“没关系,阿文小姐。”
真的没关系。
因为“没关系”的潜台词是“她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个村子再偏僻,也挡不住奈落那群鬣狗般的鼻子。
他们的触角迟早会伸到这里。
阿文天真无邪的笑容,奶奶热腾腾的饭菜,村民们虽然八卦但并无恶意的日常——这些过于珍贵的“普通”,在奈落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为了保护这片短暂的灯火,松阳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吸引黑暗的诱饵,独自走进更深的夜。
几天后,一个看似平常的黄昏。
松阳收拾好她那少得可怜的行囊,主要是那把刀,向阿文和奶奶告别。
她的告别词简单得近乎敷衍。
吉田松阳“阿文小姐,奶奶,承蒙照顾了。我要走了。”
没有解释,没有归期。
阿文愣住了,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奶奶则是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早已预料。
松阳转身,步履依旧从容,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她最后一次回头,目光扫过那间升起炊烟的小屋,扫过村口的老槐树,扫过这片给予她短暂安宁的土地。
松阳内心独白:
吉田松阳 “再见了,阿文。再见了,奶奶。再见了,这短暂的……人间烟火。这糖的甜味,我会记住的。只可惜,像我这样的‘怪物’,终究不配拥有灶台边的温暖啊……”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晚风中。她不再犹豫,身影决绝地融入了前方逐渐蔓延开来的、浓稠如墨的无尽黑夜。
阿文站在家门口,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她死死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手里还紧紧攥着松阳最后给她的那颗糖的彩色糖纸,在渐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而固执的光。
阿文带着哭腔,对着空无一人的小路低喊。
路人甲“松阳姐姐……要记得回来吃奶奶的年糕啊……我……我会把压岁钱存起来,给你买更多糖……”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远行者唱着一首无声的挽歌。
黑夜彻底吞没了那个温柔而孤独的身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只有阿文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糖纸,证明着那段温暖又短暂得如同幻梦的时光,并非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