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纯踮起脚尖,轻轻擦拭着天文台穹顶的玻璃。春日的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在木地板上洒下一片片细碎的光斑。她正专注地擦拭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推门声。转头瞬间,恰好一阵风吹过,樱花花瓣飘进室内,轻柔地落在来人的肩头。
苍井站在逆光中,黑色制服扣子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樱瓣,用带着奇异韵律的中文说:“这里,禁止进入。”
夏纯攥紧手中的抹布,水珠顺着腕骨滑进了袖口。三天前转学来的日本交换生,此刻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审视着她。空气中弥漫着未干的消毒水味道,她忽然想起今早在布告栏看到的通知——旧天文台即将拆除。
“我在做清扫。”她指向墙角的工具箱,金属零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些设备还能用,教导主任说……”
“不需要。”少年打断了她的话,制服袖口的金色袖扣闪过微光。他走到观测台前,手指轻轻抚过黄铜质地的赤道仪,动作却突然停滞。夏纯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上有道新鲜的结痂,像一道断开的琴弦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
黄昏的光线开始倾斜,望远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苍井从制服内侧取出一块丝绒布,开始拆卸目镜组。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忽然用日语低声说了句什么。夏纯听不懂,却从那叹息般的尾音里听出了悲伤。
第二周暴雨突至时,夏纯抱着教案穿过连廊。雨帘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月光》第三乐章。她循着声音走到音乐教室后门,透过缝隙看见苍井正在用力敲击琴键。
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琴盖上,少年西装外套扔在角落,白衬衫浸透雨水贴在背上。他的左手小指始终悬在琴键上方,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吊着。最后一个重音落下时,夏纯怀里的乐谱散落一地。
苍井转头时,她看见他眼尾泛红,像是要把这架施坦威钢琴瞪穿。但当她蹲下身捡乐谱时,一方灰色手帕递到了眼前。丝质边缘绣着小小的六芒星,还带着体温。
“你的节拍器。”他说中文时总像在念诗,“上周落在天文台。”
夏纯捏着手帕,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苍井蹲下来帮她整理乐谱,发梢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他捡起最上面那张《小星星变奏曲》,突然轻声哼出主旋律。
那天的暴雨持续到深夜。夏纯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手帕,发现六芒星旁边用银线绣着“SORA”。凌晨三点雨停时,她摸黑跑到图书馆,在日文字典里查到这是“天空”的意思。
天文台拆除前夜,夏纯带着工具箱溜进顶楼。月光透过圆形穹顶洒在望远镜上,她踮脚调试赤道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苍井站在观测梯顶端,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的血管。
“极轴对准偏差了2.7度。”他的中文依然带着冷硬的质地,手指却轻轻拂过她刚上过油的齿轮组,“但是……保养得很好。”
夏纯感觉耳尖发烫。她摸出那方洗净的手帕:“这个还你。绣名字的……很特别。”
苍井没有接。他仰头望着穹顶的星空,喉结动了动:“母亲绣的。她去世后,父亲烧掉了所有和天文有关的东西。”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点,“除了这架望远镜。”
夏纯想起教导主任的话。旧天文台是二十年前日方援建的,设计师是个日本女人。她看着少年映在铜制刻度盘上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眼底的阴郁从何而来。
流星雨预报来的那晚,夏纯被反锁在器材室。小悠的短信在屏幕上闪烁:“苍井在拆天文望远镜!”她踹开门冲上顶楼时,看见少年正在拆卸目镜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把整个星空都装进黑色手提箱。
“不能拆!”夏纯扑过去抱住望远镜筒身,金属的寒意刺入骨髓,“这是你母亲……”
“父亲要再婚了。”苍井的声音比金属更冷,“明天我就要回京都。”他举起左手,小指上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白,“这道伤口,是打碎母亲星象仪时留下的。”
夏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脉搏在掌心剧烈跳动,她摸到他袖扣背面刻着的六芒星:“所以你砸钢琴,所以你要毁掉望远镜?”眼泪滴在黄铜支架上,“可是苍井,星星永远都在啊。”
晨光初现时,他们并排躺在观测台。启明星在穹顶玻璃外闪烁,苍井的袖扣不知何时掉了一颗。夏纯把自己做的樱花标本塞进他手心:“就算回日本,也能看见同样的星空。”
十年后的校友会上,夏纯正在调试新设备。穹顶突然降下全息星图,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日语。转身时,六芒星袖扣在来人腕间闪光,他怀里的樱花标本保存完好。
“这次校准对了。”苍井的中文依然带着诗般的韵律,手指拂过她鬓角的白发,“夏纯,要一起看今晚的流星雨吗?”
全息星云在他们头顶流转,十年前那架望远镜静静陈列在玻璃柜中。夏纯想起昨夜收到的邮件,京都天文台发来的合作邀请,落款是“馆长苍井”。樱花从窗外飘进来,这次她准确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