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井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时,铜铃的余音正巧撞碎了一地阳光。夏纯窝在临窗的墨绿丝绒椅里,脚尖勾着摇摇欲坠的玛丽珍鞋,珍珠耳坠随呼吸轻晃,在橡木桌面投下细小的光斑。
花店老板娘剪玫瑰的“咔嚓”声响从隔壁传来,枝桠折断的脆响混着咖啡机蒸汽的嘶鸣。一只黑猫蜷在落地窗外的铸铁花架上打盹,尾巴尖的金毛被晒得近乎透明。苍井的袖扣在点单时磕出轻响,夏纯悠悠抬眸:"美式要加香草糖浆,你总是忘记。"
侍应生端来的拉花是歪斜的爱心,苍井用银匙搅出漩涡,言笑晏晏:"你上周打赌输给我了,这杯不加香草糖浆的美式是惩罚。"夏纯的指甲在杯沿刮出月牙痕,哥伦比亚的酸苦里漫起一丝焦糖甜。花猫伸懒腰时碰倒了玻璃花瓶,老板娘探身去扶的瞬间,绣球花的蓝紫色在两人眼底同时晃了晃。
手风琴声像条懒洋洋的河,漫过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墙。穿灰呢大衣的老人停在花架前,琴箱上贴着的巴黎地铁票已经泛黄。他奏的是《La Vie En Rose》,几个走音的节拍惊醒了猫,黑猫跃上夏纯的膝头,爪印在米色针织裙上拓出梅花。
"它叫莫奈。"
老板娘隔着玻璃窗比划
"因为眼睛像睡莲池。"
苍井的怀表链缠住猫尾巴,秒针声与呼噜声奇妙共振。夏纯用银叉戳起覆盆子挞,果酱滴在莫奈的鼻尖,猫儿甩头的弧度恰巧让苍井的西装躲过一劫。
花店的铜铃又响,这次是风裹挟着铃兰的香气闯进来。夏纯的发梢沾了蒲公英绒毛,在斜射的夕阳光柱里浮沉。苍井的咖啡杯底显出星座图案——是店里特制的占卜杯子,双子座的符号正在哥伦比亚的深褐里溶解。
老人换了首东欧民谣,琴键漏出半个世纪的陈年往事。莫奈追着琴声跃向街道,撞翻的铜钱草盆栽滚出枚锈蚀的硬币。夏纯赤脚踩在鹅卵石地面拾起它,1945年的法郎正反面都刻着同一个名字缩写。
"要买支花吗?"老板娘将落日色的郁金香插进牛皮纸。夏纯摆了摆手,苍井的信用卡悬在半空,她抽出那支茎秆微弯的洋桔梗:"残缺的反而活得更久。"玻璃纸的摩擦声里,手风琴突然走调,老人望着桔梗花笑出满口银牙,仿佛认出这是故人之作。
暮色将街道切成明暗两半。莫奈在对面书店橱窗里梳理毛发,爪印踩过海明威的侧脸。苍井的表针指向在五点三十八分,分针的影子恰好指向夏纯的珍珠耳坠。最后一滴咖啡在杯底凝成心形,侍应生撤走杯碟时的刮擦声,惊醒了在琴箱上打盹的虎斑蝶。
路灯亮起的刹那,花店橱窗变成琥珀色的标本盒。夏纯把法郎硬币按在苍井掌心:"替我存着,下个世纪换杯咖啡。"莫奈追着虎斑蝶跃过排水沟,爪印在初降的夜露里开成转瞬即逝的湿花。手风琴声飘向下个街角时,琴箱里漏出枚褪色的舞会邀请函,1945年的字迹正与硬币上的缩写吻合。
玻璃门再次撞响铜铃,这次是晚风裹挟着故事的余韵。夏纯的桔梗花在暮色里泛起磷光,花蕊间藏着老板娘偷偷塞的纸条:"他注视你的眼神,像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苍井的西装口袋隆起硬币的形状,布料上还粘着黑猫的深渊般的绒毛。而莫奈早已盘踞在书店的《追忆似水年华》封面上,把普鲁斯特的忧郁挠成了猫抓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