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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暑假,阳光把青石板路烤得发烫,逾愿抱着一摞书,脚步踩在路面上,隔着帆布鞋都能感觉到灼人的温度。
巷口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打蔫,蝉鸣声嘶力竭,却遮不住空气里弥漫的、老房子特有的烟火气。
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时,“吱呀”一声响划破了午后的寂静。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外婆的衣裳,被阳光晒得蓬松,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外婆正坐在堂屋门口的竹椅上,手里捏着针线,在缝补她磨破了边的书包。
逾愿“外婆”
逾愿的声音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喘,把怀里的书轻轻放在八仙桌上。
外婆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笑得慈祥:
“回来了?看这一头汗”
她放下针线,起身从屋角的水缸里舀了瓢凉水,倒进一个粗瓷碗里,又从橱柜里摸出一小块冰糖,敲碎了放进去
“慢点喝,晾过的”
逾愿捧着碗,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驱散了一身的燥热。冰糖在水里慢慢化开,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很。她瞥了眼外婆手里的书包,书包侧面的布料磨出了个小洞,露出里面的棉絮,是今早她背去图书馆时,被自习室的桌角勾破的。
逾愿“外婆,我自己缝就好”
逾愿放下碗,伸手想去拿书包。
外婆却轻轻拍开她的手,把书包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你看书去,这点活计外婆还能干”
她重新坐回竹椅,戴上老花镜,针脚穿过布料时,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外婆的眼睛去年开始就不太好使了,穿针引线总要费些功夫。
逾愿没再坚持,转身把桌上的书一本本码好。最上面的那本散文选,边角还带着点图书馆空调的凉意,她想起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男生,心里莫名有些发慌,便随手把书插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书桌是老式的实木桌,抽屉拉起来“咯噔咯噔”响,里面放着她攒的几毛钱硬币,还有外婆给她买的几本作文本。
她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想找块干净的布把书擦一擦,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个铁皮盒子,上面印着褪色的牡丹花纹。
这是妈妈留下的唯一物件,外婆说,妈妈走的时候,把这个盒子塞给了她,让她等逾愿长大了再给她。
逾愿以前偷偷打开过,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抱着襁褓里的她,旁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应该是爸爸。可她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他们在她五岁那年,留下一张纸条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她把铁皮盒子放回抽屉,轻轻合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模糊的、让人难过的念头也一并关起来。
“小愿啊,过来帮外婆递个线轴”
外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逾愿应声走过去,看到外婆手里的针线缠在了一起,她俯下身,耐心地帮外婆把线理顺,又把线轴递到她手里。阳光透过院角的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外婆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她磨出薄茧的手指上。
外婆缝得很慢,每一针都很仔细,嘴里还念叨着:
“这书包还能再用一年,等开学了,再给你买个新的”
逾愿鼻子一酸,连忙别过脸,假装看院子里的麻雀:
逾愿〝不用买,外婆缝的就很好”
外婆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声,和远处的蝉鸣交织在一起,把这个夏日的午后拉得很长很长。
逾愿坐在外婆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一片掉落的槐树叶,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她想起图书馆里那个高冷的男生,想起他专注做题的样子,又想起外婆缝书包的手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空落落的。
夕阳西下时,外婆终于把书包缝好了,在破洞的地方,还特意绣了一朵小小的槐花,针脚不算工整,却看得人心头发暖。逾愿把书包背在肩上,大小刚好,槐花的图案贴在后背,像贴着外婆的体温。
堂屋里,外婆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米香一起飘出来,漫满了整个小院。
逾愿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觉得这个午后的时光,慢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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