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眼

积雨云已经压到了桅杆高度时，王虎残破的左腿卡在礁石缝里，被浪头推着撞击岩壁，发出熟透西瓜般的闷响。陈默用鱼叉翻过飘过来的一具尸身，焦黑的颅骨上黏着缕金发——是运输舰上的女通讯兵，失踪时迷彩服里还藏着全家福。"潮水在送殡呢。"周扬往针管里推空气，吗啡只剩最后三支。他脚边躺着李闯的遗体，少年胸腔里插着的天线杆已经生锈，伤口边缘泛着海水泡胀的惨白。

中尉没出来，他在岩洞深处磨匕首，刀刃在石壁上刮出的声响像夜枭哀嚎。八个人的队伍还剩六个能站直，岩壁上用炭灰画的正字停在第四个。陈默知道他在算什么——这是吃光三百公斤"冻肉"的倒计时。

飓风前奏的细雨在晌午落下。陈默带人抢修窝棚时，看见西边礁石堆飘着炊烟——王虎的残部还剩三人，正在用舰长室的真皮座椅烧火煮汤。铁皮罐里翻滚的肉块形状可疑，带头的老兵独眼用刺刀挑着块软骨，还不忘朝这边比划下流手势。

“要下雨了”周扬突然说。他正在给中尉换药，溃烂的伤口里爬出半透明蛆虫，"伤口要生坏疽。"军官猛地攥住他手腕，医用镊子掉进火堆："用盐。""食盐三天前就...""那就用海水！"

陈默感到异常烦躁，随手用鱼叉扎穿窝棚顶的防水布，混着海藻的雨水瞬间浇灭篝火。黑暗里响起牙齿打颤的声响，不知是谁先哭出了第一声呜咽。

雨势最猛的子夜东边剩余的三人过来抢存粮，独眼的人摸走了岩洞里所有椰肉干，却在礁石区踩中陈默布的捕兽夹。钢齿咬碎踝骨的脆响混着雷声炸开，偷粮贼的哀嚎引来了鲨鱼群，中尉的匕首就是这时候见血的。陈默赶到时，军官正把独眼按在涨潮的浪里，刀尖沿着脊椎往上游走：“王虎从冷库拿了多少针剂？”“十支...不！二十支！”“剩下的在哪？”“在虎哥...在王虎裤裆里缝着！”

突然一道闪电劈亮海滩，借着光亮陈默看见独眼后腰的溃烂伤口——边缘呈锯齿状溃散，正是李闯尸体上出现过的菌斑。周扬赶紧扑上来给人注射吗啡，然而针头却被中尉打飞："他要病变了"。陈默把独眼捆上石块沉海时，铁链缠着那具女通讯兵的残骸。咸腥的浪沫里，他看见更多肿胀的尸块在远处浮沉，像是被飓风眼吐出的残渣。

趁着黎明前的喘息时刻，周扬在岩缝里发现了淡水。那截生锈的舰用输水管卡在珊瑚礁里，管口渗出的水珠正沿着藤壶壳往下淌。中尉趴着舔舐水渍的姿势像条濒死的狗，作战服后背裂开的线头里，溃烂的皮肤正在流出黄脓。“要消毒。”周扬边说着边晃着最后半瓶碘酒，陈默却盯着管口锈迹里的暗红——这不是水锈，是血垢，顺着管线摸到三十米外的礁洞时，他踢到了王虎的军牌。

尸堆砌成的蓄水池正在渗血。七具遗体用防水布裹成茧状，输水管插在腹腔位置，淡红色的液体正从食管汩汩流出。最上面的尸体穿着王虎的迷彩裤，胯部缝线处鼓着可疑的方形凸起，看起来异常诡异。再也忍不住地周扬呕吐起来，呕吐物溅上洞壁时，中尉正用匕首划开王虎的裤裆。二十支吗啡针剂滚落血泊，玻璃管上还粘着毛发。军官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惨笑，针头扎进自己大腿时，陈默看见他脖颈爆出的血管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预计还有六小时飓风就要登陆了，陈默在岩洞深处点了把火，利用这点时间周扬把吗啡针剂一支支扔进火堆，爆裂的玻璃声像在放微型爆竹。中尉蜷缩在角落抽搐，嘴角淌出的白沫里混着血丝。“是寄生虫”医护兵扒开军官眼皮，虹膜上蛛网状的血丝正在跳动，“冷库尸体带来的”。陈默没说话，望着洞外，洞外王虎的残部正在暴雨中跳舞。他们撕碎了最后一块防水布当披风，对着飓风眼张开双臂，仿佛迎接天父的狂信徒。

当第一波十米高的浪头扑灭篝火时，陈默把周扬推进舰载铁柜。海水灌进鼻腔的瞬间，他听见中尉在哼军歌——那是新兵登舰时放的进行曲，此刻被唱得像首安魂曲。铁柜撞上礁石的瞬间，陈默在缝隙里看见王虎的军牌。那张烧变形的金属片嵌在珊瑚礁里，编号刚好是他们在荒岛生存的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