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的咳血持续到第七个潮汐周期。陈默用机舱残骸里的铝板接雨水,每声咳嗽都在金属表面撞出蜂鸣般的回响。那些混在血丝里的透明幼虫正在结网,在铝板边缘织出珍珠色的茧。中尉的军牌被穿成项链挂在洞口。陈默每穿过一次挂绳,就往礁石上刻道凹痕——正字刻到第三个时,咸风里飘来了腐熟的果香。王虎旧部种的香蕉林熟了,焦黄果皮裂口处淌着蜜浆,吸引来成群的红眼果蝠。
"要补充维生素。"周扬的镊子尖在颤抖,他正从自己手背挑出半截线虫,"西边断崖有野菠萝。" 陈默却盯着香蕉林外的陷阱。藤蔓伪装成的索套上挂着片迷彩布,看纹路是王虎旧部的作训服。他们在用成熟果实钓更大的猎物。探索选在雾气最浓的黎明。陈默的鱼叉挑开层层蛛网时,发现整片香蕉林的根系都泛着诡异的蓝光。腐烂的树干上爬满发光菌丝,像是有人把银河碾碎抹在了树皮上。
周扬突然蹲下扒开腐叶。菌丝网络在地表下脉动,最终汇聚到半截德军钢盔处。头盔里长着朵肉色菌菇,伞盖表面凹凸不平,细看竟是张缩微的人脸。"虎哥...虎哥的脸!"周扬的镊子当啷落地。菌菇伞盖突然裂开,喷出团荧光孢子。陈默拽着他翻滚避开,孢子云粘在芭蕉叶上,瞬间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撤退时他们顺走了串青香蕉。周扬用手术刀削皮,刀刃刮下的粘液竟拉出蛛丝。陈默把果肉架在篝火上烤,升腾的蒸汽里浮着游动的光点,像是把星尘熬进了汤里。菌丝在午夜爬上岩洞。陈默惊醒时,发现周扬的睡袋成了发光茧房。医护兵脖颈处的菌丝正顺着静脉游走,在皮肤下描出淡蓝色的河流脉络。军刺划开表皮时,涌出的不是血而是菌浆。
"它们在帮我。"周扬的眼白变成萤石色,"看。"他指向洞壁,发光菌丝正组成德文单词:实验体-17。陈默突然想起中尉军牌后的数字。他扒开碎石堆,十七枚不同制式的军牌排成环状,每枚都刻着带菌丝纹路的数字。最古老的那枚属于党卫军医疗兵,边缘还粘着片风化的指骨。
治疗在暴雨夜进行。周扬把自己绑在机舱座椅上,让陈默用朗姆酒冲洗伤口。菌丝遇酒精剧烈收缩,从七窍钻出时带出大团荧光孢子。陈默的鱼叉扎穿舱壁泄压,菌雾在雨幕里炸成青色烟花。清晨拾荒时发现了日记残页。防水袋卡在起落架缝隙,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人体实验示意图:菌株从脊柱植入,神经突触被改造成菌丝网络。周扬的指尖抚过某个编号,突然开始背诵德语诗歌——那是实验日志里的镇静剂配方。
王虎旧部在第三天找上门。独存的猴子拖着溃烂的下半身,用信号枪发射染菌的香蕉。果实砸在礁石上爆开时,陈默看清菌丝里裹着的牙齿——全是后槽牙,王虎队伍的特征。谈判在退潮的滩涂进行。猴子递来半本实验日志,要求交换抗真菌药剂。陈默抛出的酒壶在空中被菌丝截获,菌网包裹着壶身沉入沼泽,瞬间滋生出十朵人脸蘑菇。
"他们成了养料。"周扬用鞋尖碾碎幼菇,"整座岛都是培养皿。"陈默却盯着西海岸新隆起的沙丘。菌丝正从丘顶渗出,勾勒出运输舰的轮廓——那些失踪的战友,正在地下被编织成新的生态。
周扬的复发始于月圆夜。他蹲在德军钢盔前喃喃自语,菌丝从耳道涌出,在沙地上写出德文方程式。陈默按配方挖来海马齿苋时,发现医护兵的眼角膜已变成半透明的菌膜。蒸馏器最后一次运作是在霜晨。周扬把自己反锁在铁柜里,隔着门板指导陈默调配抑制剂。当青烟从冷凝管溢出时,整个岩洞的菌丝都在痉挛,像被扯动神经网的深海生物。
药剂注入静脉的瞬间,周扬的瞳孔恢复了清明。菌丝退潮般缩回耳后,在颈侧留下藤蔓状疤痕。陈默翻开他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岛屿剖面图——菌丝网络在岩层中盘踞成大脑形状,而他们正站在左额叶的位置。
黄昏拾贝时,陈默踢到了王虎的军牌。菌丝已将金属蚀刻成骷髅状,背面数字变成了18。潮水线后退十米,露出成排的菌丝墓碑,每块碑文都是个被遗忘的编号。周扬在碑群中央生火。火焰舔舐菌丝时发出的尖叫,像极了中尉临终的军歌。陈默把最后支吗啡扎进大腿,终于看清真相——这座岛是活的,而他们不过是又一批被消化的养料。